蒋正柏终于从后面抱住他,低头汲取他发间残留的风尘仆仆的味道,轻笑:“我们刚走的时候,你想妈妈,想弟弟,我呢?有没有想过我?”
孟兰驰嘴硬,不知道已经被自己闪动的双眼出卖,“没有。”
蒋正柏哦一声,起身要走。
孟兰驰又立刻抓住他的手指,怕他真走,“有。”
“想我什么?”
“想你……总是让我心烦。”
蒋正柏的嘴唇触碰着他的脖颈,极尽压抑克制地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吻,“我也觉得你真烦,小榆更烦。”
兰驰讶异:“嗯?”
“每次我以为我可以放下过去,小榆就拿着那张相片在我面前晃,好像督促我不能忘记你似的。”
孟兰驰一愣,猛地抓住他的手,像抓住随时会消散的镶着金边的梦,又忍不住十指紧扣。
第二十九章
少年的避嫌根本不需要用言语宣告。从知道对方尴尬身份的那一刻起,也许已经默默划好了身边的楚河汉界,除了在郁园短短几次的围绕着小榆和妈妈的交集之外,在一间教室里,他们几乎从不说话,多少次,隔着教学楼和长廊,一个在天井,一个在窗里,都要故作冷漠地扭过脸去。
久而久之,谁都不知道,对方是真避嫌,还是单纯地讨厌自己。谁都不是会戳破窗纸互诉心迹的人,谁都没有主动把谁拉入自己的阵营,又有一个个少年加入,隔在他们之间。
原来这才是故事的最初模样。
两个人心里都烧着一把幽暗的火。沉默,僵持,随时准备被这把火焰吞噬。
孟兰驰叫了一声“蒋正柏”,蒋正柏口吻平静地应了一声,依然保持从背后环抱的姿态,同时在他前襟摩挲着,一颗,一颗,扣上扣子。
这对兰驰来说无疑是一场酷刑,这样一颗颗扣上,对他来说,还不如一把扯掉。
“哥?”方宁榆敲门声响起,习惯性地就进来了。
他一进来,看到大哥坐在床上,二哥离大哥半米远,裹着大哥的软被,背对房门蜷坐着。
气氛有点怪怪的,方宁榆想不明白,问兰驰:“哥,你好点了吗?”
二哥没答,大哥说话:“小榆,再去拿一支藿香正气水。”
兰驰终于转头,敢怒不敢言,等藿香正气水拿上来了,又盯着蒋正柏把软管别开,递到他面前,“还是喝一点。”
方宁榆也坐到床上,附和大哥:“对啊,还是喝一点吧。”
兰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接过来,脸色别扭地喝了一口,脸迅速皱成一团,表情管理失控,像个绿色的果核,决计不肯喝第二口,又对蒋正柏说:“烟给我一根,我去去嘴里的味儿。”
方宁榆睁大眼睛,眼巴巴看着大哥按住二哥的手腕,没松开,两个人肩背都有点紧绷,像没谈拢的兄弟马上要打一场,他正要劝架,就听大哥话里有点哄劝的味道,怪温柔的:“哪有喝了药就抽烟的?”
蒋正柏又朝向弟弟:“小榆,你去便利店买瓶酸奶回来。”
小榆听话,乖乖去了,五分钟后回到房间,看到二哥还那么干坐着,脸色素白,但是嘴唇微微泛红,湿润异常,像颗被水浸泡过的浆果,大哥也坐着,几不可察地皱着眉头,对他说了句话,他灵得像小狗一样的鼻子立刻闻到了一股藿香正气水味儿。
小榆:“......大哥,你也中暑了?”
兰驰咕噜咕噜喝着酸奶,还用沾满蒋正柏味道的被子裹着自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言不发地瞥了蒋正柏一眼。
蒋正柏拍拍小榆肩膀:“没事,我们下去,让你哥再睡会儿。”
兰驰乖乖躺下,枕着蒋正柏枕头,让他出去的时候把灯关了。
蒋正柏走到客厅,方紫霞已经停止哭泣,脸上沾着泪痕,看着他:“兰驰怎么样?”
“刚躺下。”
蒋正柏说着,坐到她对面,听方紫霞挫败地说:“多少次了,兰驰怎么都不愿意接受我。”
蒋正柏坐得端正,给她一种一如既往的可靠感,蒋旭不在,他才是这个家里能做主的人,他说:“妈,你接受他了吗?接受这个三十岁的你不太熟悉的孟兰驰了吗?”
接受自己的儿子?儿子还需要接受吗?
方紫霞惶然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接受了怎样的高等教育,遇到了什么样的人和事,对世界的爱憎态度有没有发生变化,甚至于,最让她忐忑的,也最让她不想直面的——他是否还需要缺席已久的母爱?
蒋正柏盯着她,突然又说:“我会陪着他。”
方紫霞没读懂他的意思,想着他俩关系好,蒋正柏能陪陪兰驰,多宽解宽解他,甚至是多照顾照顾他,那是最好不过了,不禁欣慰又感激:“诶,好。”
也许是被蒋正柏的味道包裹着,孟兰驰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暗。他下意识叫了一声“正柏”,翻坐起来,薄被从胸口滑落,身上的亚麻衬衫皱乱。他伸手开灯,灯一亮,蒋正柏也进来了,手里端着碗汤,“醒了?”
孟兰驰边找自己手机边问:“几点了?”
“九点多。”
孟兰驰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看着蒋正柏坐在旁边,用调羹舀汤,还有点恍惚,好像不久前还是两个充满误解、关系冷淡的同学,现在,却能那么理所当然地坐在一张床上,孟兰驰嘴唇动了动,“我们也许还有很多事情没讲清楚,你想到了,就来问问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蒋正柏笑,调羹递到他唇边,“你也是,兰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蒋正柏称呼他的时候已经很自然地去掉了他的姓氏。亲近的人大多都叫他兰驰,但是蒋正柏的“兰驰”不一样。兰驰每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有一种闲置游戏机被投入硬币的简单快乐,叮铃,叮铃,兰驰的心里不断地回响着这种清脆而喜悦的声音。
孟兰驰看着他:“来日方长,我们慢慢说。”
他低头,看着调羹里的莲子,想起自己一次次从母亲身边逃离,他不知道对还是错,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顺其自然还是努力改善,他只希望,蒋正柏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像曾经一直记得要和他去水族馆一样。
孟兰驰说:“你不要帮着妈妈说话。”
蒋正柏好像总是吵架中的那个斡旋调停者,他冷漠、公正、理性,游刃有余地维持着所有关系的表面和谐,兰驰盯着他的嘴唇,警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蒋正柏露出有点忍俊不禁的笑,好像兰驰实在很容易让他发笑,一口莲子汤喂进去,趁着孟兰驰咀嚼,说:“嗯,不帮她说话,只为你说话。”
孟兰驰满意了,端过碗,很快把汤喝完,“今天能睡在这里吗?”
蒋正柏说:“不行,兰驰。”见他沮丧,又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部轮廓,近乎温柔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你睡这里,我担惊受怕。”
孟兰驰不勉强,他也知道,没有在家里幽会的道理,换了身衣服,让蒋正柏送自己回家。
方紫霞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见兰驰下来,故意装作没看见。兰驰也故意装作没看见她,拖着来时的行李箱出去。
外面下过一阵暴雨,空气湿润异常。兰驰走在前面,行李箱的车轱辘留下两道规则的湿痕,车轮声在夜里寂静的小路上回荡着。
走到漆黑的背阴处,蒋正柏快步跟上来,接过他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握住了孟兰驰的手,手指扣紧,无声无息地交换着手心的温度。
随时有熟人出没的小区里,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他们像特务接头,通过眼神和短暂的肢体接触,传递着只有对方才能解码的炽热的信息。
不是不压抑,拥抱接吻的欲望来得海啸一般强烈,但是他们都愿意为对方忍耐。
十几秒后,即将走出阴影,该放手,却都没松手。
孟兰驰小声说:“再牵一会儿吧,没事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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