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下地了。”他端着水盆往外走,同时嘱咐,“进被窝好好睡觉吧。”
江川现在就如同乖乖听话的小狗,用被子遮住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瞧他,“那你睡在哪?”
任西洲却不怎么在乎,“我过得糙,地板上凑合一晚就行。”
等他再走回来之后却发现,床褥、被子、枕头统统被扔到了地板上,关键一团凌乱中还钻出个圆溜溜的脑袋。
江川抱着个枕头向他宣布,“那我也要睡地板!”
城中村的一切都破破烂烂,宾馆也同样潮湿又简陋,床上挤不下两个, 但地板却足够大,任西洲和江川紧挨在一起,手足相抵共盖着一张厚厚棉被。
江川是牢笼中的鸟雀,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哪怕是睡在地板上都觉得好玩有趣。
背后便是任西洲的宽厚胸膛,热度源源不断烘着人很舒服,江川都想呼噜呼噜地打滚,他主动提议道,“等回学校之后咱们也把床铺拼在一起吧?这么躺在一起睡。”
这荒谬的提议,让任西洲喉结猛然一滚,然后定定看着怀中纤细而又瘦削的少年,心想他是真的一点心眼都没有么?
他难道看不出自己什么心思?
偏偏江川仍然眼神晶亮地看着他,迟迟没得到回应,还伸手推了他一把,“好不好嘛?”
任西洲定定地看了他好长时间,才沉闷开口。
“我不去上学了。”
窗外在这时轰隆一声炸响闷雷。
第五十二章 奔赴未来
这话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让江川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瞳孔不住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半晌后,他才看着任西洲,艰涩而又缓慢地开口,“你说……什么?”
任西洲在这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似乎是不愿多说,“没什么,睡你的觉。”
“为……为什么啊……”江川在这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碎,眼泪瞬间漫上眼眶,“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没有为什么。”任西洲声音同样沉闷,“觉得上学没意思。”
江川在这时哇的一声哭出来,简直就如同天塌了,同时伸手不断抽打着任西洲的脊背,“为什么不上学!你怎么能不上学啊——!”
这一下下简直就如同直接鞭打在任西洲的脑髓深处,大脑也因为极致的痛苦而被撕裂成两半——
他一边想着老子的天赋比你们都牛逼,只要让我把这个书读下去,到时候能狠狠抽打所有人的脸。
但另一边却想的是是我不想读书么?老天爷给我继续读书的机会了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来指责我?
或许眼前要是换了别人,任西洲早他妈一拳抡过去,再说句少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
但偏偏眼前痛哭流涕的人是江川,是他最最难以割舍的小同桌。
而此时的哭声是那样的撕心裂肺,就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不读书,但你任西洲就是不行一样。
“得读书,不可以不读书啊……”江川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读书的意义所在,只有把书读下去才能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他把手边的一切东西砸向任西洲,同时哇哇大哭道,“你给我去读书!你给我把书念下去!”
而任西洲只是默默承受,但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可实际上他暗地里的双拳却攥的紧绷而又刚硬,指甲甚至都嵌入血肉,以至于鲜血横流。
“我供你好不好?”江川以为他没有钱,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供你读书好不好?我有奖学金,我银行当中还有存款,我——”
任西洲知道这个时候才沉闷开口,“不是……钱的事儿……”
“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同桌……”江川搂抱住他的脊背,在这时忍不住哭嚎起来,“把书念下去吧……”
因为哭得实在是太狠太凶了,江川到后面竟然因为窒息缺氧而晕过去,然而直至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仍然攥着任西洲的手掌,念叨着要读书。
任西洲说不触动那是假的。
他把江川抱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伸手仔细拢了拢他鬓角的头发,眼神当中满是深不见底的情愫。
闭目深呼吸了两口,他突然转身冲出了宾馆,就好似一去不返般纵入无边雨幕。
任西洲跑到医院的时候,几乎是浑身湿透,他冲向病房咣当一声推开们,却没想到病床上空空荡荡。
他直奔护士台,焦急询问,“508四号床的病人呢?去哪了?”
接诊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好半天后才开口,“病人……病人傍晚的时候办理出院了……”
任西洲一听,又头也不回的冲出医院大门。
他在磅礴雨幕当中拼尽全力奔跑,几乎是马不停歇地来到青石街28号大门口。他推门的声音实在是太大,惊动了屋内的人,啪嗒一声灯光亮起,紧接着一道温软嗓音响起,“是……小洲吗?”
任西洲旋风般冲入室内,而床上的中年女人才刚刚起身,她精致眉眼与任西洲足足有八分像,然而却被岁月蹉跎苍老,皮肤不经打理也蜡黄粗糙,仔细辨认才能依稀看出点年轻时候的风韵。
任西洲目光凶狠地质问她,“为什么擅自出院?”
“没……没什么大病,花那钱干什么……”姜云兰不敢与儿子对视,只能闪躲目光并吞吞吐吐,“再说医院那地方都是坑人的,看你是穷人就专门坑你,压根不好好给你治病……”
任西洲却没忍住脾气,瞪着她咆哮起来,“你都他妈被那混蛋打到尿血了,还说不是大病,难道被活活打死,你才心满意足么?”
姜云兰瞳孔猛然瑟缩,但她又干巴巴解释起来,“你叔就那个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你想象的那么糟……这也怨我,我要是收拾家勤快点,做饭好吃点,他回家就能舒舒服服,也不至于……”
任西洲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母亲就是干瘪的木偶,这么多年不论被怎么虐待,只会把同样的说辞重复成千上百遍。
“你别跟你叔置气,也别去找马德才的麻烦。”姜云兰在这时抬起眼看着自己俊帅的儿子,目光当中满是祈求,“就当是妈求你,你也知道妈这情况,妈能再结婚实在是不容易,你就别……”
任西洲在这时憋红了眼眶,看着面前苍老衰败的女人苦笑出声,“那你有想过我么?有想过我这个亲生儿子么?”
姜云兰怔愣了一瞬,但她同时瞪大眼睛,“妈怎么不想着你啊?妈当初没把你堕掉不就是因为……”
任西洲在这时痛苦万分地闭上眼睛。
“是,你生我一场,但你从来没给过我哪怕一丁点的希望。”
任西洲在这时拿起个黑色塑料袋,转身朝着橱柜走去,他把柜子杂物全都搬开,蹲下去将地砖撬起。
拿走七八块地砖后,露出下面足足半米深的坑洞,填满其中的是一沓沓通红的百元大钞。
“留下二十万给你养老。”任西洲将这些钱装入塑料袋,同时头也不回地对姜云兰道,“别让那混账和马德才发现,这些是我留给你的仰仗。”
姜云兰还从没见过亲儿子这样,她甚至都不知道橱柜下面藏着这么多钱,声音怔愣,“小洲……”
“我累了也倦了。”任西洲收拾好钱后,将一切复归原位,然后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凝视着姜云兰,眼神冰冷而又麻木,“妈,我比谁都想救你,但我不能被你拖入深渊。”
姜云兰脸色一白,“我哪有……”
“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打了我也不会接。”任西洲转身走入了瓢泼雨幕当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我要去读书了。”
至于背后姜云兰是哭是闹,任西洲统统不管了,当走出那扇铁门时,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连迎面淋来的冷雨都是畅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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