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虞坐起来,茫然地在十几平的房间里看了一圈。
顾渊没有在。
他起了床,到卫生间去漱口洗脸,有意无意地在顾渊的洗漱台前停留了许久。
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摆放得跟军训一样整齐,尤其是带泵头的洗面奶和剃须泡沫,泵头竟然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的。
顾渊跟小时候一样,有点儿强迫症,有点儿洁癖,是个完美主义者。
池虞目光仔细辨别过每一瓶洗漱用品上的字儿,一溜过去后略微松了口气:至少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顾渊接客的事,可能是那和他印象中的顾渊相差太远了,让他很难接受。
池虞靠在洗漱台边缘,过了有一会儿,他伸了手,在干净的玻璃镜上随便画了几笔。
那几笔成了顾渊的名字。
他印象中自己小时候,因为嫌虞字笔画太多,反倒是先学会了写渊字,两个渊在一起就是渊渊。
他们之间写信。
听上去可能很滑稽,但是那时没有手机,两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儿通过写信联系对方。
他们信的内容是由图画、符号组成的,一来他们那时会写的字不多,二来他们希望父母们看不懂。
这样的信被折叠好夹在门把手上,他们永远能看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家长们经常看着自己的孩子拿着张鬼画符开怀大笑。
池虞皱了皱眉,伸手沾了一点点肥皂水,默默在镜子上画了三个加号。
然后他就嫌加号不够多,又添了许多个缀在后边。
在最后,他画了一个半圆线,又画了另一个半圆线,两个半圆线的一端都画上了三角箭头,它们彼此不相连接,但是拼在一起就像个圆形。
画完以后,他开水洗了手,并暴躁地胡乱擦了擦镜子。
池虞这才走了,换上自己昨天穿过的那身衣服,并很努力地把穿过的睡衣裤叠成豆腐块,放进了洗衣篓里。
下楼的时候大概七点多钟,一楼只有一个留杀马特头的高大男人,坐在沙发里喝咖啡记账。
“你知道顾渊在哪儿吗?”池虞走过去问他。
“不知道。”男人喝了口咖啡说,“你可以微信找他。”
“我没有他微信。”池虞说。
微信是在他们升上初中的时候流行起来的,池虞在小升初的时候和顾渊闹掰,他们根本就没在对方的好友列表里。
“要我把他推给你吗?”男人说着摸出手机,随后迟疑了一下:“你是他的?”
池虞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说:“什么也不是,我和他不熟。”
“哦。”男人并没有将手机揣回去,而是点开微信,划了许久找出一个联系人,打开给池虞看:“这是他。”
池虞看了眼,那确实是顾渊的微信号,昵称叫Ryan,头像是黑白琴键。
“谢谢。”池虞假装记了号码,便从店里出去了。
他的小忍者还停在店外边,池虞骑上它,想出去找点儿吃的。
他从废弃工业园出去,周日早晨双行道上一辆车也看不见,他开得很慢,逐渐听见身后有机车声。
是两辆,远远地跟着,池虞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是自己不认识的车。
池虞没有加快车速,而是有意地转进自己熟悉的路,七弯八拐,看看对方是否还有跟上来。
机车的引擎声逐渐消失了,池虞略微松了口气,觉得只是自己想多了。
他扭转车头往大路上开,发现前方巷子口里,有几个染着奇怪头发的人正等着他。
他们有的骑在机车上抽烟,有的靠墙把玩手里的危险工具,在他们的脚边,还搁着一根棒球棍。
池虞刹车,要寻找其他出路时,身后传来轰鸣的机车响声。
两辆机车分别从岔路两边朝他压过来,池虞没路退了。
他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在这一刻当机立断,加速朝前方冲了过去!
机车发出剧烈轰鸣,混混们大骂他是疯子,迫不得已避让,身后两辆机车便紧追而来。
池虞加速闯入新的一条路,这群蹲了他一宿的混混誓不罢休,一时间数架机车全跟在他后边,场面十分壮观。
“追!”昨晚被揍得脸肿了一块的混混大叫:“追到他没油!”
周日傍晚是高三级的返校时间,池虞没回来。
然后到了周一早上,池虞的位置依然是空着的,班上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天早上城南一中的高三宣传片剪好了,大课间的时候教室大屏幕第无数次播放宣传片时,池虞从后门钻了进来。
“我靠,你怎么了啊?”秦淮久惊叫了一声。
顾渊在第一排听见了,但是没有回头看,只听见班上不少人都围上去了。
“哪里来的人啊?他妈的!”班上有男生大叫道,“这不得打回去?是哪个学校的啊?叫什么?”
“已经解决了,不用管。”池虞用格外淡漠的声音说。
“怎么解决的啊?”大家于是越发好奇,他们的担忧关心已经逐渐转化成了对社会故事的强烈兴趣。
池虞停顿了一会儿,回答说:“被我揍了。”
顾渊原本正在写卷子,听到这儿情不自禁地摔了笔。
池虞的声音里含笑,仿佛打架是件十分好玩的事情。
万东方很快就来了,把池虞叫出去谈话,顾渊在座位上坐了许久,忍不住摸过水瓶,走出教室去装水。
万东方和池虞就在教室外的栏杆边上,万东方一脸严肃外加愤怒,池虞则是一声不吭,表情冷淡。
顾渊看见池虞脸上贴着两张创口贴,眼角破了皮,胳膊上青的青紫的紫,流过血的地方涂了红药水。
他就看了这么一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提着水瓶走过了。
“我必须跟你家长沟通。”万东方说。
“暂时只跟我爸说可以吗。”池虞说。
万东方头疼得啧了一声,他也见识过池虞妈妈那副模样,生怕来了要把他们学校哭垮,就是不闹到教务处去,也会让池虞很没面子,万东方于是点了头。
“有什么是老师可以帮到你的吗?”万东方将语气放轻,像耐心引导迷途少年那样说:“无论发生什么,学校和老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遇到混混不要想着自己解决。”
“好。”池虞答应了。
万东方此刻头疼得快要裂开,因为他从没见过谁的叛逆期是十七岁才来的。
-
顾渊这一天都很烦躁,只要是看见池虞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回想起池虞右肩上那个骇人的伤口,所以这人是旧伤还没好,就又去和人打了一架?
打回来浑身都是伤,眼看着没一处是好的,而他竟然看着还挺得意。
池虞到底为什么打架?和谁在打?打过以后会有难缠的后续吗?
顾渊就连写晚测的时候都在想这件事,想的时候思绪和笔一起停滞了,等回过神来,薄薄的卷子上已经晕了一个超大的墨点。
但这还不算完,因为他回头一看,发现池虞竟然没在座位上了。
顾渊噌地就起来了,在何田田讶异的目光里扔下笔和卷子出去,到教师办公室和卫生间都看了,没见到池虞的人。
从连廊回来的时候,他看见池虞在楼下,正往他们平时经常翻墙出去的方向走。
这又是去哪里?
顾渊想都没想,往楼下跑去,没半分钟就追上了慢慢踱的池虞。
池虞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耳朵里挂着耳机,眼角的伤痕格外明显。
“你去哪儿?”顾渊问他。
“出去玩玩,你不也是吗?”池虞比了比围墙外。
“出去玩…然后再和人打架吗?你嫌身上伤不够多?”顾渊盯着他,忍不住露出点儿迷茫:“池虞,我最近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你不需要搞明白,也无需管我。”池虞说,“你不也已经变得奇怪了吗。”
顾渊眯了眯眼,他觉得明明是池虞变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池虞会变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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