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洲没有辩解,他只是实话实说。
陈博涛端了热茶,反复吹拂着茶水漂浮的热气,眼角余光都不给陈洲,半晌,他轻抿了一口,目光慢慢地扫过去,陈洲还是原样坐着,既没有动,也没有喝茶,他腰是弯的,看着很恭敬,却给了陈博涛当年第一次见他老丈人时的感觉,那种城府与耐心,陈博涛不想学,也讨厌。
“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博涛忽然道。
“中学。”
“怎么发现的?”
“很自然的事情。”
“跟谁好过吗?”
“没有。”
父子之间一问一答,彼此都很流畅,同时又都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
陈博涛端着茶碗,斟酌片刻,道:“改不了?”
“改不了。”
“你怎么知道改不了?”
“试过。”
陈博涛一怔,“试过?”
陈洲“嗯”了一声。
陈博涛案头还堆着同性恋的研究资料,他缓缓道:“怎么试?”
陈洲端起了茶碗,上面热气已散,他抿了一口,淡淡道:“厌恶疗法。”
陈博涛端着茶碗,姿势久久不变,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发觉自己对儿子的了解实在太少太少。
一直以来,他只觉得陈洲是因为过于优秀而目中无人,性情高傲看不上周边的人,所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的。
其实他年轻的时候也有点这个毛病,仗着自己在学术方面的优越,内心里对很多人都看不上,也不爱搭理,直到周英驰出现,他才彻底败下阵来,承认自己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也会为了小情小爱茶不思饭不想。
在陈博涛的内心,现在的陈洲与当年的他是一样的,傲慢、浅薄、幼稚。
“长大了就好了”,这大约是全中国90%的家长心中的防线。
无论这个长大是指三岁,还是三十岁。
陈博涛喉头微干,有点想咳嗽,他忍住了,想说又不想说,终于还是说了。
“自己治的?”
“嗯。”
陈洲道:“药物和橡皮圈都试过,没什么效果。”
他语气平淡,陈博涛端茶的手却发起了抖。
厌恶疗法在医学界一直争议很大,他查资料时,图片影像很多,被治疗的患者在治疗过程中样子都很痛苦很难看。
陈博涛低头将嘴靠近茶杯,缓缓道:“什么时候?”
“上大学的时候。”
陈博涛放下茶杯。
他本想将茶水泼在儿子脸上,再给陈洲一耳光,又想给自己一耳光,情绪一时激荡,他站起身,如困兽般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圈,指着陈洲厉声道:“为什么不跟家里商量?!”
陈洲也放下了茶杯,他一直都在回答,这时终于反问了一句,“告诉你们又怎么样?”
“告诉我们,我们——”
陈博涛半天都没接下去。
告诉他们,他们会怎么样?
陈博涛不知道。
就像现在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忽然出柜的儿子一样。
他们手足无措,毫无应对的法子,甚至于连接受这个事实都很困难。
陈洲看了一眼表,道:“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陈博涛没反应。
“爸,多注意身体,代我跟妈也说一声,你们也别太难过,是我的问题。”
陈洲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时,陈博涛忽然道:“为什么现在又想说了?”
陈洲静了一会儿,“三十了,当给自己一件生日礼物。”
门带上,陈洲出来,有医生护士认出他是陈院长的儿子,纷纷与他打招呼,陈洲点头与他们招呼,神色如常地回到停车场,在车门口停了一下,他仰起头,最后又看了一眼父亲的办公室。
玻璃反光,楼层太高,他什么也没看清,拉开车门上了车。
俯视着车辆缓缓离开,陈博涛背着手,心头无比沉重,理智上他很清楚性向很难改变,但在情感上他依旧无法接受。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们夫妻俩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跟他们开一个这样的玩笑?
接受完父亲审查的陈洲先回了公司,公司里极光星的人霸占了一间会议室,不分昼夜地查验、开会,时不时还要搞突击,几个财务苦不堪言,公司中高层以上的人都被整得焦头烂额,从上到下几乎都是不得安宁。
陈洲一回去就被叫去开会,中途休息,他招了下属问:“他们的头呢?”
“走了,5点钟就走了。”
陈洲看了眼表,“我出去打个电话。”
回了办公室,陈洲拿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马上接通。
三言两语,对面就简单地把情况说明了。
陈洲眉头紧皱,“接着盯。”他挂了电话又打电话给张向阳,张向阳也马上接了。
“下班了吗?”陈洲道。
“嗯,刚下班,”张向阳的语气听着很稀松平常,“陈工你呢?”
陈洲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门,“马上。”
“那我先回家做饭。”
“好。”
挂了电话,陈洲出去,对下属道:“极光星那边你应付一下,我走了。”
下属道:“这……万一极光星的人问起来,我不知道怎么交待啊。”
陈洲道:“你就跟他们这样说,要他们够资格的人再来请我去开那些无聊的会。”
陈洲抓了钥匙直接走人。
一路风驰电掣,竟是赶在张向阳之前到了。
家里空荡荡的没人,陈洲在家里踱了两圈,重新换上鞋下了楼。
小区里人流稀少,陈洲一路也没碰上几个人,一直走到了小区门口,门口的保安便向他问好,陈洲在岗位亭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们闲聊,直到不远处背着包提着纸袋的人映入他的视线,他眼神一凝,目光中有了神采。
张向阳也看见了他,慢悠悠走的人立刻跑了起来,跑动的时候才想起手上提着两杯咖啡,连忙站住了把咖啡抱在怀里,又向陈洲跑去,跑到陈洲面前,呼吸都没喘匀就道:“陈工,你怎么在这儿?”
保安抢答:“陈先生在等你呢。”
陈洲没有反驳,回首与他们挥了挥手,随即单手搂过张向阳的肩膀,张向阳吃了一惊,陈洲深深地看他一眼,张向阳看出他眼神中的意味深长,于是没有抗拒,柔顺地由陈洲搂着往里走,而目睹这一切的保安们都是一脸平常,毫无异色。
两人相携着走出几百米,陈洲才把手放了下来,“你今天回来得好像有点晚。”
张向阳默默抱着咖啡,慢悠悠地走在柔软的草石路上,他稍作犹豫,道:“今天贺乘风来找我了。”
陈洲心里一松,悄悄地从胸腹呼出一口气。
“是吗?”陈洲道,“怎么回事?”
“说了点莫名其妙的话,没什么,还是那一套。”
“他要挟你了?”
“他现在没什么可要挟我的,”张向阳转过脸,陈洲也正在看他,他对陈洲笑了笑,“我一点也不怕他。”
陈洲也对他笑了笑,笑容很欣慰,他低下头,微微靠近张向阳一点,“他正派人跟踪监视你。”
“我猜到了,”张向阳顿了顿,道,“他那样卑鄙无耻的人作出跟踪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不然怎么刚好他去出差,贺乘风就跟上,他下班,贺乘风就等着,他也不是傻子,很清楚自己这样顽强的抵抗或许已经彻底惹恼了贺乘风,原本攥在手心里的玩意失控如斯,不知他还有怎样源源不断的手段来对付他,那些手段或许是针对他这个人,也或许是针对他的心。
只是无论如何,张向阳都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人活一世,或许就是要这样面对无穷无尽的风雨,而人也必将在这些风雨中成长历练,成为全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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