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他具体也说不清,背脊上一丝一丝地传来神经过敏般的战栗,他战战兢兢的,走在这么宽阔平展的人行道上却像是在走钢丝一样,怕得要命。
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的情绪,张向阳将目光放在了临街的风景上,一路看,一路忘,等脚步停下,熟悉的大厦映入眼帘,从他的眼睛一路掉进了他的胸膛。
“咚”的一声,沉甸甸的。
张向阳打了个电话给HR,HR的语气温柔极了,让他直接上三楼来人事。
“放心,现在办公室人不多。”
对方的体贴没能安慰张向阳,张向阳一瞬便感到了羞耻,他觉得自己忽然就变得“见不得人”了。
张向阳坐了电梯上去,电梯里的其余乘客也都冷着脸低着头,和地铁里的人一样,没人看他。
这给了张向阳一点点勇气。
事情应该就只是在他们公司内部,这座大厦其余公司的人应该都不知道。
张向阳庆幸着,用这点庆幸支撑着自己进了他们公司的三楼。
办公室的确是空。
几乎没人。
张向阳心想HR该不会特意让人避开吧?
离职手续办得很快,连辞职报告都提前帮他准备好了。
HR对他的态度和从前没什么不同,甚至要更柔和,“人都出差去了,所以都没什么人。”
“哦……”张向阳坐着签字,“大家都辛苦了。”
“是啊,最近他们都忙,忙得都见不着人影,等夏招招来的那批新人进来实习,大家肩头上的担子就能轻点了……来,这里再签个字。”
张向阳近乎麻木地签了三四个名字。
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他没有与人讨价还价的资本,他只想签了字,尽快离开这里。
“好了。”
字全部签完,两人似乎同时松了口气。
HR道:“你的工位上还有些私人物品,你是要带走呢,还是我们这边保洁帮你处理了?”
“我想去收拾收拾。”
“那你尽快。”
“好。”
张向阳站起身,提着手上沉重的包悄然地下了楼。
他心里希望人最好都不要在,又觉得其实人在也没什么,刚才HR对他的态度也没什么异常,是他自己多心了,犯老毛病了——太把自己当回事。
张向阳怀着这么自轻自贱的心情推开了二楼办公室的门。
推开门后,他低着头没敢看,是一路低着头走到自己工位那的。
办公室里有没有人,有几个人,他全不清楚。
开始收拾东西时,办公室里有了动静。
先有人站起来走了。
他一走,就像是触发了某个讯号似的,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陆陆续续的,张向阳听着脚步声,手上收拾的动作慢慢停下了。
他数了。
办公室里九个人,全走了。
张向阳依旧是低着头,把东西收拾了干净,去了趟茶水间,出来之后,他提起包,觉得手上的包比来时要轻得多,单手捧着绿萝,他低下头,对那绿色的小植物道:“放心,我带你走。”
他一手拎着包,一手抱着绿萝,一推开门,门外站着的人齐齐地向他看来。
其实只是很短暂地一眼,他们也立即若无其事地避开了,张向阳却觉得浑身的神经都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抽出来打了个结再重新塞回了身体,让他忍不住战栗,甚至扭曲。
这里不是图书馆,众人面前也没有遮蔽的书,成年人也没有窃笑议论,他们只是……避开他。
就像他的那些舍友所说。
“同性恋关我什么事,别来惹我就行了。”
张向阳听着,很忧郁地想什么是“惹”呢?穿鲜艳的衣服?涂脂抹粉?刮腿毛拎女包,还是……仅仅只是出现在他们身边?
张向阳默默地抱着他的东西,从人群的边缘走向楼梯口。
谁也没看他。
张向阳忽然想起大学时他看过的一个视频。
男孩举着“我是gay”的牌子在大街上索求拥抱。
有很多评论认为这个人矫情做作,用自己的性向来博取流量。
张向阳心中其实也暗暗有些同意。
何必这样举着牌子对着众人呐喊自己是异类还偏要一个拥抱呢?
张向阳抱着他的小绿萝慢慢向前,他心想:他不要人抱他,他只要来个人看他一眼,像从前一样就好。
“吱呀——”
楼梯门被从外面推开,张向阳受惊似的后退半步,陈洲的脸进入视线时,张向阳的脑海浮现出一句话——第三次了。
他与陈洲这样隔着门,恰巧碰见。
张向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招呼,在对方明亮又锐利的目光下立刻又低了头。
不一样了。
陈洲现在知道了。
他会不会……很后悔曾向他释放善意?
“来了。”
张向阳耳畔一惊,没控制住自己的手,包里的东西“刷拉”地抖了一下。
他人没反应过来,手上提着的包直接被人拿了过去。
陈洲提了他的包,“我送你。”
第12章
张向阳人僵着,语音有些颤微微道:“陈工……”
陈洲“嗯”了一声,“走吧。”
张向阳能感觉到他身后正有数道目光正看着他们。
那些目光里会有怎样的含义,张向阳不敢去想象,他看着陈洲,陈洲也正看着他,他眼中的陈洲神色和眼神都极其平常,而陈洲眼中的他双眼瞪大,惊异得不知几何。
“走。”
陈洲胳膊肘往外弯了弯,示意张向阳走人。
张向阳脚步停在原地,有心想制止陈洲,陈洲已经拎着他的包先走了。
张向阳只能顶着身后异样的目光匆匆跟上,心想自己真是矛盾,一面期待着有人能善意地对待他,一面又惧怕这种善意会为对方带来恶果。
两人转进了电梯,电梯里没人,张向阳才忙道:“陈工,包我自己能拿。”
陈洲扫他一眼,“知道,”手上却没有把包递还给张向阳的意思,“车停在地上A区,”他顿了顿,道:“老地方。”
张向阳微微低下头,掌心的绿萝枝叶柔软、青翠欲滴。
陈洲出了几天的差,在外地忙得脚不沾地,昨天回来做完了工作上的交接,才有空坐下来去看一眼邮箱,看看有什么不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的——紧急的事儿早打他电话了。
邮箱点开,果然有一堆不怎么紧急的事。
他不疼不痒地往下翻,目光忽然凝住了。
张向阳来他手下实习没两天,陈洲就发现了这是个同类。
同类之间彼此都有嗅觉,要察觉其实并不难,陈洲也没有特意去向张向阳释放什么信号。
彼此都是深柜,就没必要点破对方的伪装了。
陈洲以为张向阳跟他抱着的是一样的心思,实习的时候对张向阳多有照顾,没想到张向阳实习一结束,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路了。
对方没留下理由,陈洲却是从蛛丝马迹中推导出了张向阳这样抱头鼠窜的原因——他以为陈洲是直男,怕被陈洲看出来自己是同性恋。
陈洲琢磨过味,在办公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胆子这么小。
还那么迟钝。
之后陈洲便不自觉地开始留意这个同类中的异类,看他防备着生活,战战兢兢,却很认真。
有时看他可怜,有时……又看他可爱。
看多了,就从眼睛进了心。
只有一些些好感。
并不算多,也并不汹涌。
车停在地面,车门一打开,张向阳就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从车内飘散出来。
“陈工,”张向阳捧着绿萝,站在车门口,张口还是拒绝,“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办。”
陈洲已经坐进了驾驶位,起身向后探去,把张向阳的包放在了后座,“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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