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站稳,邱声说:“我还是觉得可以签约,你怎么想的?”
闻又夏一张冷脸没什么表情变化:“你觉得行就好。”
“你没不高兴吧?”他问。
邱声最怕闻又夏提出不同的意见,毕竟乐队里其他两个人骂他归骂他,只要条件对乐队是有益的都不会反对。
但闻又夏不同,某种程度上银山是他和闻又夏单独的理想寄托,并且他们的理想显然发生了不小的分歧,在最开始两个人都没发现这个问题而现在再寻求一致的解决方案时总遇到阻碍。
邱声本身偏向于做出“能让人听了有所共鸣”的音乐,是更分享型的;相比之下闻又夏的音乐属于发泄、呐喊,是完全的自我意识,并不在乎别人是否能听懂。他们的理念有共同点,于是银山的音乐始终被两股极端力量扯平了悬在当中,尽管岌岌可危,却很能让像他们的两种人都得到一些满足和共鸣。
这样的分歧对创作而言无关紧要,顶多吵两句然后各写各的,但对乐队的走向上,就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比如闻又夏很不喜欢他们走商业的路,他觉得主流听众根本无法明白他的表达,就在地下小圈子里躲着更有安全感。
但显而易见,如果一直按闻又夏的风格走下去,除非天落红雨,他们没成名个十年八年的都赚不到钱。
闻又夏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就是闹着别扭。
良久闻又夏没说话,邱声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没有不高兴吧?上次录专辑你说我自己做决定,那这次不了,表个态?就当为我放心。”
“真的没有。”闻又夏说,为了彰显他不是撒谎勾住邱声的肩膀轻轻朝自己带。
“真的?不是哄我的?”
“哄你没好处。”
邱声咬着下唇笑,意味不明地说:“多少还是有一点吧?”
他并不避讳旁边有外人,而黄安维目睹这一切,察觉出这个乐队的内部关系暗潮汹涌。但黄安维相信银山是一条启航很久的小船,只要不撞上冰山或礁石,不能轻易沉没。这些细微处的矛盾就如同小裂缝,彼时他和邱声都相信小裂缝并不会真的摧毁什么。
合同不可能马上签,黄安维身为大老板,在这种事上也不可能一直躬亲。他给邱声留了个叫“柳望予”的女人的联系方式,说后续会由她来负责。
这件事终于即将尘埃落定,邱声心情大好,当天演出都十分卖力。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花漾”的天花板都快被掀翻了,还演了叫《热烈》的新歌,更显得应景。
结束后,邱声回到后台。
卢一宁靠在门边和两个来找乐队成员的年轻女孩聊天,笑得见牙不见眼。邱声耳朵边“嗡嗡”的,他刚坐下,闻又夏拿了一个小瓶子来找人。
“吃药。”闻又夏说,热水紧跟着递上去。
在一起后没多久邱声就对他坦白了自己的病情——焦虑症,躯体化严重,兼有肠胃的小毛病——闻又夏起先觉得无所谓,目睹邱声有一次因为过分紧张差点晕倒后开始重视,这时俨然修炼出定闹钟提醒他吃药的本事了。
艾司唑仑相对而言能够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邱声在演出前后情绪起伏严重,心理压力也大。他就着闻又夏的手喝水,刚要说点什么,休息室门一开,一股香风率先刮进来。
“小邱儿!”Julie一叉腰,“想我没?”
光明路美食街是他们演出后喝酒吹水的好去处,大排档便宜,滋味好。七月正是吃小龙虾的时候,摆摊占了半边人行道,场面火爆。
“老板,三斤蒜蓉三斤十三香,再来两斤招牌清蒸!”Julie毫不客气地点单,“毛豆、啤酒、烤小串儿都来点儿,我今天买单!”
她来这家的次数多,老板和服务员都认得她,笑着说“好的美女”,麻利地给他们收拾出一张桌子。
Julie大马金刀地坐下,先闷了一口送的大麦茶解渴:“都坐啊,今天姐姐请客!”
小龙虾每种口味买三送一,都不一定吃得完,她还点了一堆乌央乌央的烧烤。银山四个人,光棍和非单身的谈恋爱数量对半开,卢一宁带了个正在暧昧期的女孩儿,对方也认识Julie,一点不害羞,抱着卢一宁的胳膊要他给自己扒龙虾。
“顾杞你女朋友呢?不让人家来啊?”Julie点了烟抽着,开顾杞的玩笑。
卢一宁:“他怂得,还没敢答应人家。”
Julie:“这可不好的,你学学小卢啊,喜欢就上,而且那妹妹不是还倒追你吗?不至于还在害羞吧宝贝儿?”
每次提到在前排星星眼看他的女大学生脆脆,顾杞就窘迫得不行。他不想提这个,低头掐龙虾的软壳,只懦弱地反抗了一句:“她跟我不是一路人……”
“为什么非要一路人?”邱声说着,被闻又夏喂了个龙虾,含含糊糊地边咬边继续教育顾杞,“你勇敢一点,姑娘什么都不要就说喜欢你——”
眼看要变成顾杞批斗会,他耳朵都红得滴血,快钻地缝了,闻又夏制止了邱声。
“顾杞有分寸。”他说。
顾杞感激地看了闻又夏一眼。
跟卢一宁来的女孩儿很有眼力见儿,主动地和Julie开展新话题,问这段时间怎么没看见她。Julie说到这个就来气了,把烟往桌面一按,将自家老爸对她的数落重复一遍,实在看不下去她终日和乐手们厮混,决定送她出国,眼不见为净。
“出去了我也可以照样玩啊,老头奇怪得很。”Julie翻了个白眼,接着又端杯子和邱声碰一下,“不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我回来,小邱,我回国的时候你们乐队一定要已经可以去音乐节压轴哦?”
邱声失笑:“你真敢想。”
Julie说那必须的,爱拼才会赢,姐姐先祝你们红遍大江南北。
邱声:“好啊,借你吉言!”
“闻夏来跟我喝一杯?”Julie嬉笑着向邱声身边埋头剥龙虾的贝斯手发出邀请,“你看我们也算认识好久了,圆我一个小小的梦吧?”
邱声推推闻又夏,他只好擦了手:“姐,祝你享受人生。”
Julie笑得花枝乱颤:“有你这句话我算没白来,也就一年多吧,搭桥给你介绍了个男朋友,我真行……”她一饮而尽满杯啤酒,面上心不在焉的笑容略微收敛了点,然后唯恐旁人听去似的压低了声。
“对了闻夏,跟你说个事。”Julie直视那双深邃的眼,“老白快回东河了。”
闻又夏先愣了愣,这句话小声得只有他、Julie还有邱声知道,大排档喧闹而嘈杂,遮去了她漫不经心透出的一个秘密。
“回?”邱声问。
“你们别告诉其他人。”Julie半捂着嘴,“外面都不知道,他这么久没消息因为被管制着……骆驼那事儿,他这算窝藏还是什么的,反正没逃得脱,估计他自己也觉得挺丢脸的,以前的朋友很久都没联系,但最近突然在燕京的圈子里出现了一次,我朋友说他搭上了一个流行男歌手,在给对方写歌呢。”
“啊,那又怎么了?”邱声问。
“不怎么啊,我就是想着他不是和闻夏闹得不太愉快嘛!”Julie摊开手,“如果——我是说如果哦——他回东河,你们免不了打交道的。”
邱声那时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有多重磅,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姐!”卢一宁不满地说,“你跟他们说什么啊?我也要听!”
Julie:“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哈哈哈。”
卢一宁:“……我成年了!”
这天他们喝到深夜,把走路摇摇晃晃的Julie送回家。翌日邱声刷到她的微博,拍的东河机场宽广的停机坪和湛蓝天空。
她用银山的歌词和邱声作别,“我飞翔去了浩瀚大海”。
第44章 敬自由
东河像不设边界,一些人离开并未给城市留下铁烙般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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