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新湾(17)
宋珩眼神动了动,张口欲言,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十四岁的辛宛和十六岁的辛宛,本质上没有区别。
好像是在十六岁的夏天,他误打误撞看到辛宛在学校小树林里哭,发脾气地撕地上的落叶,又突然大叫了声,惊起了麻雀飞走。
辛宛擦了擦眼泪,说:“对不起,下次不乱叫了。”
宋珩躲在暗处,觉得真蠢啊,干嘛要给麻雀道歉,麻雀又听不懂人话。
但又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
这大概是怦然心动的最初溯源——理想主义、幼稚与纯真。
十六岁的辛宛会因为吓到麻雀而道歉,十四岁的辛宛会因为没保护好一条狗而说“对不起”。而那些组成要素,恰是宋珩所不具备的。
“你做得很好,”宋珩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它不会怪你。”
辛宛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又慌张地错开眼睛,脸颊有些烧红,方才注意力集中在球球身上,现在才察觉到莫名的不自在,他小声说:“听到爸爸的话了没,球球,你不能生我气。”
“爸爸?”宋珩看了眼球球漆黑的眼珠子,有些不可思议,“你说我是这只狗的爸爸?”
辛宛还是紧张,说话都不利索:“对啊,你对它这么好,它也很喜欢亲你。”
宋珩有些想笑:“那你是什么?”
“呃,”辛宛纠结,试探地开口,“妈妈?”
“……”
球球的毛吹得差不多了,蓬松白软,它叫了几声,从辛宛怀里跳出。辛宛把吹风机递给宋珩时,忽然余光瞥到他手背上。
辛宛愣了下,猛地攥住他的手,说:“你这儿被抓伤了!”
很长一道红痕,从食指指节处到手腕凸骨,宋珩垂眼看了:“没事,给它洗澡的时候抓的,不疼,只是破了点皮。”
“这怎么能没事啊?得去医院打狂犬疫苗的,万一得了狂犬病会死的!”辛宛脸颊的红还没褪去,眼尾又点了红色,是真的在生气,拉着他的手腕朝外走,“快走啊,去医院。”
宋珩力度很轻地抽出手,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哄小孩一样,“抱着球球吧,顺便去趟宠物医院看下它的情况,然后我去医院打疫苗。”
辛宛方才还兴师问罪的脾气无处可去,悻悻地“哦”了声,跑着去把球球捞在怀里,拿上牵狗绳,跟在宋珩背后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辛宛:官方拉皮条。
【啊 儿子好可爱】
第17章
夜晚应该也分晴阴天,今晚是阴天,大块的云碰撞到流风上。辛宛抱着球球坐在车后座,朝窗外看,确定今晚没有月亮。虽然天气是阴天,但辛宛觉得自己心情好歹是晴天的,宋珩开车带着他们,等去完医院,他们可以回家做夜宵。
宋珩开了音乐电台,放的歌曲是lana del rey的《24》。
辛宛边逗弄着球球,以此来让球球至少不要睡觉,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宋珩,路灯斑驳地照在他半边侧脸上,勾出侧脸的线条,显得很好看。
“都怪你,”辛宛拿着球球的爪子捏,小声地呵斥它,“把别人弄伤了。”
球球一爪子拍到了他耳朵上,温热柔软的身体贴在怀里,完全没法儿发脾气。
车窗外的树朝后倒退,辛宛不识路,只觉得过了十来分钟车就停下了。宋珩开了车锁,辛宛打开车门四处打量。是稻三路的一处街道,宋珩手里拿着车钥匙:“来。”
“哥,哪个是宠物医院?”辛宛跑着跟上去,“我没看着招牌啊。”
“在二楼。”
商铺与商铺之间是一条狭窄的楼梯,层叠着推向二楼。顶头的灯有些昏暗,辛宛不得不低头集中注意力,以免磕倒,所幸球球在他怀里老老实实的,没乱动。
身前的宋珩停住了脚步,俯身把球球捞到自己怀里,朝他伸出右手,“看着路。”
辛宛抓着了他的手,跟着他朝上走。
那一段阶梯真的有那么长吗?辛宛只觉得过了很久,手腕的热度具象成时间,好似透浸到了血液里,浑身都有些热。
到了二楼,宋珩也没松开他的手腕,辛宛出于私心没有提醒,忽然宋珩止住了步子,球球放到了地面上,狗绳挂到一边的栓子上,球球没什么精神,趴在地上懒懒地摇尾巴。
辛宛迟钝地抬起头来看,看到了贴在门口的牌,白底蓝字,“心理咨询中心”六个大字刺眼地钻进视野中。
像周身血液都瞬间冷却了下来,辛宛惊惧地朝后退了步,但宋珩扣紧了他的手腕,辛宛茫然地抬头看他:“不是去医院打疫苗,还有给球球看病吗,来这儿干什么?”
“辛宛,”宋珩低声说,“去里面坐会儿,和那人聊聊天,等会儿我来接你回家。”
辛宛说:“什么意思?”
“你需要看医生,你的心理状况最近不好。”
“你觉得我有病吗?”
“没人觉得你有病。”
辛宛眼眶发酸,好像又像深夜里困在梦魇里,心跳得很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力度很大地企图挣开:“那你为什么要送我来这儿!”
“辛宛!”宋珩加重了语气。
辛宛说:“你骗我来这儿,你明明觉得我有病!”
“你和医院里那些人一样,都觉得我有病!都觉得我应该去治病,待在医院里不出来最好!我哪里生病了,我没有发烧,也没有骨折,不疼不痒,但为什么我说的话就是没人信?”
辛宛什么都不想顾及了,无理取闹也无所谓,那种委屈的情绪占据了所有思绪,没空去思考关于理智的东西。
忽然宋珩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到怀里了,在耳边说:“冷静一下。”
辛宛剧烈挣动了两下,忽的所有的都平息下来,像抽掉了力气,没劲去挣动了。
他知道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或许是这几天噩梦困扰,大喜大悲起落,只能眼睁睁放任情绪垮掉,辛宛头埋在宋珩胸口处,无声地掉眼泪。
辛宛忽的抱住他,力度很紧,让眼泪弄湿宋珩的衣服,“我不想去……”
“之前在医院,你说要让我好好治疗,我以为你会回来接我的,但你没有,”辛宛声音哽咽,抓紧了他的衣服,“我知道你本来就不想带我走,如果不是我翻墙出去找你,你就走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管我,不想理我,但你能不能,不要因为觉得我有病,就不要我……”
辛宛觉得他和宋珩之间是有看不见的沟渠的,他跨不过的,宋珩也不打算填补其中的缺缝,辛宛只能看着他,通过视野的身影证明存在,但如果宋珩转身离开,他无计可施。
周围很安静,哭声突兀。
他一直抱着宋珩,过了许久,忽然听见宋珩低声说了话。
辛宛以为是自己错觉,宋珩扣着他的肩膀轻朝后推,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没说不要你。”
这次听得清晰了,辛宛看着他垂眼从兜里拿出包纸巾,不甚温柔地擦拭他的眼角,又捏了他的鼻子,说:“用点力。”
方才那些愤怒不甘又成了丢脸,辛宛脸颊都红得厉害。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宋珩这才看向他的眼睛,说:“哭够了吗?”
辛宛低眼摇摇头,闷声说:“哭够了。”
宋珩能看到他的发旋,小小一个,头发柔软,又看到他纠结在一起的手指,说:“在医院那次,你没说错,我的确没想带你走。”
辛宛愣了下。
“我不想带你离开,不想管你,也并不想和你有联系,这点你没说错,我从来没试图在这方面骗你,也没有和你说过‘我非常想带你走’。”
宋珩将那句“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见到你”没有说出口。
太冷静客观的语气,辛宛几乎想捂住他的嘴强迫他不要继续说了,刚平复的情绪又起了波澜,眼眶里有透明的泪水。他又低下头,想:大概真的是要扔掉他了——是他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