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怀诡胎(157)
第174章
果然,地板剧烈撞击几下之后,便逐渐没了声息。
四周再次恢复宁静,仿佛一切从没发生过似的。
白盼蹲下身,修长的五指按压在布满蜘蛛丝的地板上,良久,那剧烈的撞击都没有再响起。
“该回去了。”他说。
“嗯。”薛琰轻声应着,抬眸向窗外望去,鬼魂普遍惧怕阳光,他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反倒觉得很温暖,很舒服,这也是自己奇怪的地方。
白盼起身的时候,发迹轻轻蹭过薛琰肩膀,动作便顿了顿,视线刚巧和看向朝阳正收回目光的薛琰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白盼的眼神蓦地一黯。
薛琰自然察觉到了,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白盼抿了抿唇,收起心中不悦。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身高已慢慢超过薛琰半个头,再过不久,年龄似乎也要变得比他大了,等自己老去,他还是那副年轻温和的模样。
思及此,白盼摩挲着手指,神情阴郁不定,目光忽明忽暗。
薛琰见他凝重,整张脸皱成一团,下意识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失笑道:“你还这么年轻……怎么总把自己弄得像个小老头似的。”
头被轻轻敲了一击,白盼阴郁的神情立即消失了大半,捂住脑袋,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在里面,嚷嚷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薛琰勾了勾嘴角,眉眼弯弯:“怎么不是?你才——”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已经成年,时间好像从他死亡起便开始飞速运转,待他重新恢复意识时,竟不记得今时几年,直到遇见了白盼才逐渐减缓。
“你看。”白盼不满地嘟囔道:“你自己不也知道……”
两人从叶府中走出,天空比刚才还要亮上许多,薛琰感叹始终没有找到叶眉心的丈夫,毕竟是故事的源头是从他开始,此时是生是死都不知晓。
眼前的叶府比来时还要萧瑟许多,枯萎瘪焉地黄叶子摇摇欲坠挂在老树枝上,随着呼啸的风一摇一摆,脚底踩下的是凹凸不平的石砖,稍一不慎,便有可能摔倒,甬道边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瓷缸,瓷缸还算干净,碗口的灰尘很少,只有淡淡的一层,似乎在近期被打开过。
白盼道:“这盛水的瓷缸倒是古怪。”
薛琰瞥了一眼,才发现虽然这瓷缸是用来盛水的,但入口处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是血渍一般的东西。
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样一个东西?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白盼便蹙眉,上前两步,一把掀开了盖住瓷缸入口的白布,一股怪异的奇香转转悠悠飘入鼻翼,随之而来的,便是带有绿色的浓雾。
捂着鼻子把浓雾挥开,一双悲怨恐惧的眼珠猛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薛琰生怕瓷罐里冲出些什么,下意识将白盼护在身后,与此同时,便也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
竟是一个人。
说是人,却也不太像了,没有四肢,嘴巴大张,但发不出声音,头发如同稻草一般地疯长,唯有那张脸,虽脏乱不堪,也难掩从前俊朗的容颜。
人彘,眼睛没有被挖出,也正是这样,才更能感受到他的绝望。
这个男人,还在呼吸,他还活着,虽还活着,从流露出的眼神来看,却比死了还要痛苦。
更奇怪的是他的躯体,深深扎进缸中的土壤内,土壤并非是普通的深褐,而是暗红,随着男人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相依为命,紧紧相连。
薛琰愣怔道:“他是谁——”又是谁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
话一出口,便立即想到了什么。
“他大概就是叶小姐深爱的丈夫吧。”
白盼淡淡回道,将手往前一伸,缸里的男人却不停地往后缩着,喉咙里发出恐惧的低吼,他心中便了然了,把白布重新盖上了瓷缸,对薛琰说:“你别看了,脏了眼睛。”
薛琰一时语塞,良久,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这种情况,该报衙门吗?”
白盼戏谑地看了他一眼,用脚轻轻踢了踢瓷缸,揶揄道:“你没看到缸里的泥土和血水吗?他仅剩的血肉连着根一起被种在红色土壤里,连分都无法分开,若是安安静静呆在缸里,或许还能活上一段时间,被常人发现,想要将他抱出来,没了营养,怕是难活了。”
说完,便他没有细想,拉着薛琰朝叶家大院的外头走去。
“等等——”薛琰皱了皱眉,将透过白布钻出的红烟牢牢握在手中,轻轻一扯,直接扯了出来,红烟本是无色无味,也没有形态,此刻却像一条长虫,想要窜进白盼背部。
薛琰刚想一探究竟,红烟便化成一滩血水,落在石砖,绽放出一朵漂亮的牡丹花。
“……这是什么?”
白盼也不明白,摇了摇头,回头掀开白布再看缸中男人,已睁大着眼睛,停止了呼吸。
眸子里的恐惧和绝望还未能消散。
他死了。
心中总有股奇异的感觉萦绕着自己,这种感觉不太好,像是一块巨石,沉沉地压着自己,薛琰深吸一口气,罕见地有些着急,催促道:“快走吧。”
白盼点头,应道:“好。”
叶府不算大,里头诡异难辨,院子不知荒废了多久,难怪叶眉心还活着的时候,要时常噩梦缠身了,就算不怕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如此重的怨气,也能搅得她不能安宁了。
走出叶府,已日上三竿,白盼轻轻打了个哈欠,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夜未睡,到底还是累了。
“困了吗?”
“嗯,有一点儿。”白盼懒洋洋地回道,不知为何,从刚才起,头便有些昏昏沉沉。
“会不会是没吃早餐的缘故?”薛琰环顾四周,看见街边刚刚推着车开张的包子铺,想要买时,才发现自己只是一缕魂魄,别人根本看不见他。
“我不饿……我们先回家吧……”白盼低声嘟囔道,一旦放松下来,他还是免不了小孩子气。
薛琰犹豫半响,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揉了揉眉心,松口道:“好吧。”
……
白盼鞋子都没脱,倒头就睡了。
薛琰摇了摇头,给他盖上被褥,再把鞋袜褪去,抬起被褥一角,覆了上去。
进入梦乡时,还不忘紧紧抓着薛琰的手。
还是小孩啊……薛琰笑了笑,柔声道:“这样抓着我,会着凉的。”
说罢,又将被褥拢了拢。
现在的薛琰还丝毫察觉不到异状,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关了门,生怕小孩被自己吵醒。
等到第二天下午,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回来以后,白盼有点太嗜睡了。
第175章
清醒时表情阴沉,叫他时漫不经心,仿佛没听到一般,白盼一向粘人,睡觉喜欢揽着他,凑在耳畔边说些古里古怪地话,要是不认真听了,还会生气,这才过了一天的时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薛琰查不出原因,若是魂魄能出汗,便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已经忘记上一次如此焦急是什么时候了,自从身死,心脏被挖出,再无情绪波动,连得知父母被洪水冲走,竟也一片麻木,无知无觉。
他茫然又不知所措,心里只是想到……难道是纸心脏的缘故?
薛琰捂住胸口,发现手触及到的那一块竟隐隐有了心跳声。
跟人一样。
他已经忘记自己身死多久,想不到有一天,竟然又能隐隐感受到情感了。
第三天,白盼开始把自己关在房中,窗门紧闭,薛琰想要进去,却被符纸隔在了外面。
“阿白?”敲了几下门,里面毫无反应。
“阿白?”薛琰有些急了,他唤了几次,里面的人依旧没有回应。
他有好几秒的时间,都愣愣站在门外,大脑有一霎那的空白,飞速回想着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
叶府,叶眉心死亡,人彘,窜出瓷缸的血虫。
血虫,难道是那条血虫没有除干净吗?
白盼自己便是神棍,加上身边有煞气深重的薛琰跟着,普通的恶鬼根本不敢靠近,唯一古怪的地方,便是瓷缸里无端端窜出的血虫了。
薛琰神情凝重,有一霎那他想强制冲进去,却被自己不断涌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却干扰着。
万一是阿白故意不想让他进去呢?
阿白故意设了符纸,是在阻止他吗?
——他现在是不是有危险?
薛琰把白盼当作小孩照顾了七八年,朝夕相处,也从未多想,今天头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在自己心里有这么重要,阿白才是刚刚弱冠的年纪,还这么小……若出了事,难道要跟自己一样么……
思及此,便心下一沉,不假思索地突破阻挡的符纸,冲进屋里。
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光,世界仿佛变得静寂,只听得到均匀的呼吸声。
“阿白?”薛琰燃起一把鬼火,将躺在床上的白盼脸颊照亮。
他双目紧闭,轻蹙着眉,似乎梦见了极其难受的事,在拼命忍受。
白盼身体滚烫,似乎发烧了,薛琰俯下身,试图用自己冰凉的气息使眼前清冷的少年稍微舒服些:“你究竟怎么了?”
薛琰轻声问道,白盼脸色苍白,带着隐隐的青灰,没有回答。
……
白盼感觉自己被一层层蚕丝裹着般,难以呼吸。
头晕晕沉沉,涨疼不堪,似乎有人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思想。
四周的景象如海面般时大时小,扭曲着,颤动着,真假难辨。
从前的画面不断从眼前飘过。
寨子里,薛琰帮幼时的他洗澡的画面;他不爱吃水果,薛琰便帮他削了果皮,切成一块一块喂着吃的画面;后来他长大了,故意缠着薛琰,要和他睡一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