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楚漾承受的所有,凌意舶忽然觉得他家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根本就不算事。
至少他不需要为另一个人而活。
但楚漾是的。
等凌意舶出病房后,凌沣躺在病床上思忖良久,按铃叫来了在楼道中静候的雷蒙德,后者身边另外还跟了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
凌沣长呼一口气,不紧不慢道:“阿森呢?”
雷蒙德低头:“在电梯口送楚首席和二少爷。”
凌沣点了点头,对在场的另一个人抬起手:“问下医院,楚漾的体检报告什么时候能送来。”
“凌总,刚才医院那边来电话了,”中年人躬身,伏在凌沣身侧耳语,“还是未分化。”
“那凌二这算是在搞什么,”凌沣气极反笑,“喜欢一个Beta?”
但凌沣太过于了解自己的儿子了,看凌意舶没有直接爆发出来的样子,大致能猜到……
楚漾的国外做的那一场手术仍然是埋在地底下的秘密,还未得以见天日。
凌沣思及至此,竟然有些庆幸。
那种庆幸像是劫后余生,给了他一口喘息的机会。
手下的人跟了凌沣那么多年,心思何其敏感,察觉出凌沣的情绪有变化,低垂着眉眼,不敢作声。
“不对。”凌沣顿了顿,“你越过阿森,找人再去查查。”
手下道:“是。”
凌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开始思考,三年前残忍的决定是否过于武断,但当时他急需凌意舶快速成长起来,也舍不得丢弃楚漾这一员养在身边多年的大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事到如今,凌沣居然打从内心底泛起深深地恐惧。
如果凌意舶真的对楚漾产生了感情,他肯定会恨自己,肯定会将父子之间本就难以修缮的关系再次将至冰点。
楚漾是个好孩子,但他应该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
凌沣坐久了,心率加快,体力不支,完全朝后靠去,头枕在软垫上,眉心皱出川字纹,颇有些无奈地望向医院大楼外难得一见的落日光景。
傍晚,夕阳垂落。
红橙晕染出的光晕笼罩着整片水域。
澹湖是位于首都以南的一片人工湖,被开发商大费周章做成中式庭院风格,哪怕是在冬夏季节也能保持垂柳迢迢、翠绿成荫。
不接活动的时候,澹湖平静无波,倒真像个世外桃源,可凌意舶总觉得,这里的静谧都是伪装出来的,只有渝水才是那个真正能让人安心的地方。
闻湛用来做百日宴的场所设置在澹湖正中央的宴会厅,底座为一个圆形大露台,共四百来平方。
澹湖边有能通往湖中心的路,也可以乘船而入。
楚漾在来之前做足了功课,考虑再三,决定同凌意舶一起走路进入。
因为临时抽开身去医院看了凌沣,签到时间耽误已久,重要宾客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楚漾远远望见谢崇珩跷着腿坐在场中的一个位置上,指了指专程为他们两个人留的座。
在场来宾大多站着仍在交谈,杯中酒轻晃,周身珠宝琳琅,各自形成了各自的圈子人脉,但在场人数远没有孟听池那日生日设宴多。
宾客们一见唯一入口处陡然走进两个高挑俊朗的男人,纷纷侧目。
等等。
楚漾看见谢崇珩旁边的空位,蹙眉,尽量将音量压制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最低:“两个?我坐下合适么?”
“我告诉闻湛,是两个人来。”凌意舶耳语,“等会儿你走过去,就能看见椅子上贴了你的名字……”
“楚,漾。”凌意舶说。
他噙着笑意,任何来自Alpha骨血中的征服和掠夺都没有,只有两个珍贵的字被含在唇舌间。
楚漾蜷缩了下指尖,很快稳定下心神,面若冰霜,只有发丝间露出的耳朵红得滴血。
跟随凌意舶参加那么多次宴会,第一次,楚漾有了坐在凌意舶身边的资格。
他通常都是站在凌意舶身后,一动不动,一站就是一整宿,没有特殊情况必须严阵以待,自岿然不动。
楚漾想了想,出于过于优秀的职业素养,还是犹豫道:“不太好吧。”
凌意舶早对他的答案有所预料,无所谓道:“这是命令。”
“……”
楚漾好想捏他耳朵。
拧个一百八十度!
两人原本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后凌意舶刻意慢下脚步,楚漾调整不及,变成并肩而行。
楚漾仍保持着无波无澜的表情,对凌意舶稍一躬身点头,做了让步,只和凌意舶保持一截小臂的距离。
凌意舶睨他一眼,妥协了,领着楚漾继续往前宾客落座的区域走。
几十米长的接引台两侧做满青竹造型,寓意着父母对女儿的美好期许。
楚漾跟随凌意舶一步步往前,感觉到尽头宾客区不断投来陌生的目光,不少人停下交谈声,往这边看来。
而周渡和乔鸣早已入场。
两人身穿黑白西装制服,戴好耳麦和墨镜,两脚距离与肩膀持平,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闻湛作为主家,也担心客人在场子上出什么事情,早听说了凌意舶身边近日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提前和对接的梁时予打了招呼,说凌二想多带几个保镖入场也无所谓,不碍事。
乔鸣拨弄耳麦,眼瞧着楚漾跟随凌意舶从接引台尽头快步入场,低声道:“二少爷要入场了,注意。”
“是。”周渡应答。
“湖边就位。”陈迦礼的声音。
“湖边就位。”耳麦信号里陆续传来四个人的回应。
陈迦礼调试了一下话筒,觉得耳麦扣在脸颊边不舒服,仰头望向头顶逐渐以蓝黑色落幕的夜空,欣赏一眼已经盈盈而出的鹅黄色月亮,心道果然是快中秋节了,离满月没多久了。
他规整好站姿,看一眼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同事们,挺直背脊,对耳麦道:“等下完事儿了我们哥几个聚聚?”
陈迦礼最近在漫合附近的一个夜市上找到了个评分3.8分的十八年老店,他还信誓旦旦地跟李观棋说,出来吃饭,就得找这种多年屹立不倒的老店,评分还这么低,肯定好吃!
李观棋满头黑线,说你这互联网玩儿得够转啊?你这评分再低点儿都能歇业倒闭啦。
“陈迦礼。”周渡出声提醒,“扣你五千不为过。”
陈迦礼:“……呜呜。”
李观棋:“哈哈!”
陈迦礼小声:“二少爷这不还没进去吗?我时刻准备着呢!”
耳麦里还有另外两个人的闷笑。
都不敢笑得太大声,等会儿工资可就不止扣五千了。
乔鸣抽了抽嘴角,没吭声,腹诽,楚首席带出来的团队气氛这么好吗?
嗯,怎么自己手底下就死气沉沉的?
等百日宴结束了,要找楚首席取经去,是不是得多搞点儿团建聚餐什么的呢。
周渡轻咳一声,似乎是觉得手底下的人太淘,面子上挂不住,一脸尴尬地冲乔鸣笑了下,暂时中断连接信号,小声:“鸣哥,您见谅。”
“没事儿,”乔鸣紧盯着凌意舶入场的方位,“年轻人有点儿活力是好事。”
周渡点了下头,低声:“来了。”
两人完全出现在周渡的视野中,越来越近。
第62章 澹湖(一)
凌意舶跨入宴会厅的台阶。
他秉持绅士风范, 侧身扶了一下楚漾,后者略微有些不适应,但也没躲, 把手大大方方地放到凌意舶手上, 借力也跨过了宴会厅的门槛。
守在签到区端酒杯迎客的闻湛抽不开身, 还没来得及去和凌意舶打招呼, 只听旁边席位上有两个小辈望着凌意舶入场的方向交头接耳。
闻湛多留了个心。
那是闻湛的表弟,今年刚十八岁成年, 才分化为Alpha。
一个穿金丝线西装的小少爷单手揣兜, 跷着二郎腿, 手中的香槟晃得如涨潮的江水, 轻哼:“咦, 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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