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柳儿?”风晚在这时插话,“姬贺明若是找她盘问,岂不是……”
“依本座看,”勾玉扫视一眼纠结的三人,“你们直接将与姬贺明说明此事便可,如今玄柳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间流言四起,若不明真相,只怕他会受流言所扰,被恶人所用。”
步重一拍大腿:“对啊,我们直接告诉他便是,若是他肯帮忙隐瞒,不让松晏知晓此事,那岂不更是两全其美!”
风晚颔首,亦觉得此计可行。
只有沈万霄微微摇头,缓声道:“不可。”
“此话怎讲?”
“应空青与付绮行事张扬,敢在宫中建祭坛拜蛇神,想必姬贺明应当知晓此事,”他微作停顿,往门窗那边微微偏头,搭在杯沿的手稍稍蜷起,“至于李将军,此事不必再做隐瞒,小晏并没有你们想的那般脆弱。”
听他这么一说,步重不由得长叹一气:“确实,但这几日大起大落的,他娘亲刚走,你又......这事儿还是过几日再与他说吧。”
松晏拎着茶壶折返,路上不小心撞到人多耽搁了会儿,回到房中时沈万霄已经回房歇息了,步重与勾玉不知去了何处,只有风晚负手站在窗前,背影看上去颇有几分落寞。
“他们都走了啊?”松晏将托盘搁下,寻思着既然人都散了那他也早点回去休息,这几日他几乎都没怎么合眼,吃也吃不下多少,先前都一直硬撑着,不想让他们看出异样。
风晚却是个不体贴人的,见他要走便出声叫住他:“松晏,我有事要与你说。”
松晏揉揉眼睛坐下,强打起精神:“你说吧,我听着呢。”
“琉璃灯,”风晚有些犹豫,思量半晌终还是往下道,“之前花迟以身祭灯,让琉璃灯破碎,那之后步重便将琉璃灯碎片带回去重新拼了起来,单家找不到琉璃灯便以假代真,重新做了一盏来蒙骗天下,应绥那边......”
“我这脑袋!”松晏倏地抬头,脸上倦意全无,“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应绥还等着用琉璃灯救他娘亲呢!”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渐渐低落下去:“可琉璃灯已经......”
风晚摇头:“琉璃灯灯罩虽毁,但灯芯还在。”
“灯芯......”松晏不解地看向他,“可灯芯不是我娘吗?”
“在你娘牺牲自己之前,绝禅便将灯芯给了步重。”风晚缓声说完,而后静静注视着松晏,心里五味杂陈。
热烫的茶水溢出杯口,烫的手背发红。
松晏猛地缩手,心里一阵刺疼。
琉璃灯的灯芯既在,又何须百里轻舟去作灯芯?
见状,风晚将手帕递给他:“找点凉水冲一下吧,会舒服些。”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风晚被他问得一愣,俄顷,方才笑道:“应绥也算是你亲戚,你已经失去了娘亲,想来也不愿意见他受如你一样的苦楚。”
“我与他并无交情,所谓亲戚也不过是个名头,初次见面他便抢了我的东西,”松晏起身,目光稍冷,“这样的人,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他?”
风晚挽袖仔细擦去桌上的茶水,神色柔和:“你会的。”
松晏盯着他看了一阵,企图找出些端倪,奈何什么也没看出来。风晚与他说这些,看似无一句假话,却又处处都不真心。
若说风晚想挑拨他与步重的关系,这么些天的相处以来风晚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理由,而不是用这种低劣的栽赃嫁祸。但若说风晚只是为应绥说几句话,大可以在众人在时便说出来,而不是等到现在。
松晏微微眯眼,看他就像在看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风晚并不介意他探询的目光,自顾自将茶桌清理干净,理理衣袖直起身子道:“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总之我已经将此事说给你了。至于步重,以后你是要继续信任他,还是提防他,你自己决断便是。”
“他陪着我长大,”松晏拉开门,“于我而言亲如父兄。此事我会问明白的,不用你费心。”
语罢,他便大步离开,身后只传来一句:“如此最好!”
他一直走到沈万霄房门前,想要叩门的手抬起又放下,心乱如麻。
最后是沈万霄有所察觉,先他一步将门打开,他才犹豫着抬脚走进去。
“怎么了?”沈万霄分了一半卧榻给他,自己躺进靠墙那侧。
松晏翻身抱住他,怕挤着他的伤口便没抱太紧,朝他抬头笑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沈万霄“嗯”了一声,手上用力将他搂紧一些:“风晚与你说了?”
“你怎么知道?”
“他说有事与你商议,我便猜到了。”沈万霄索性坐起身,屋子里暖黄的烛光在墙上照出他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在他眼里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芒。
松晏挪挪身子将头枕到他腿上,抓起他垂落在身侧的长发把玩着:“财宝平日里待我最好,他不救我娘,兴许......兴许是因为他有更要紧的事。”
“小晏。”沈万霄握住他的手。
松晏闻声发怔,沈万霄对他的称呼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叫他松晏,有时叫他小君,有时叫他崽崽,但叫小晏却还是头一次。
像是,只有家中长辈才会称呼的乳名。
在他出神时,一颗圆滚滚的珠子落在了他掌心里,触感微温。
第94章 疯骨
“这是?”松晏捧着琉璃珠子,茫然发问。
“灯芯。”
灯芯。
松晏陡然怔住,琉璃珠子散发着柔和的月白光芒,照着掌心里的纹路就像是月光洒在起伏的山峦之上。
他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知道此事,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救她,为什么都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灯里,为什么无动于衷......
沈万霄摸他的头发,却被他起身避开。
“小晏,”沈万霄倾身,捧着他的脸用指腹轻拭去他眼角的潮湿,“如今桑女入世,魔骨破印在即,三界大难将至,这颗琉璃珠子,正是女娲的眼泪所化。她将此物留在三界之中,便是给芸芸众生留下一条退路。”
松晏沉默地凝视着他,眼里泪光闪闪。
须臾,松晏抬手挥开沈万霄的手,哽咽着质问道:“所以在你们眼里,三界的命是命,我娘的命便不是命么?”
沈万霄五指微蜷,薄唇紧抿。
如若当初他不将灯芯给绝禅,兴许他会有机会救下百里轻舟。可惜一念之差阴差阳错,终成遗憾,成沟壑。
他不回答,松晏便觉得身体里有些东西破碎了,一块又一块,支离破碎,它们锋利的棱角划得松晏浑身作痛。
“沈万霄,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松晏三两下抹净眼泪,他不知道沈万霄有没有和他一样难过,于是残忍地朝沈万霄扔出刀子,“我最讨厌你的冷血。沈万霄,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隔岸观火,永远冷漠无情。是,你是天界的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睥睨众生。你心怀苍生是没错,可你对苍生的爱永远都是以别人的牺牲为代价!”
说到最后,他近乎嘶吼,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砸在手背上冰冷彻骨。
他明知这些话有多伤人,却仍旧扯着嗓子歇斯底里。说到底,他依旧无法接受,自己所信任的人——步重,沈万霄,他们都为了苍生,舍弃他所亲近的人。
他们明明比谁都清楚,他有多想念百里轻舟。
而更令人生气的,是他们都选择将这件事深藏于心,若非今日风晚将此事抖出,他不知道还要被蒙骗到何时。
疲惫如同巨浪一般排山倒海而来,轻易将他吞噬。他等着沈万霄的解释,但沈万霄一言不发,既不辩解也不争论。
屋里的烛光摇啊摇,最后悄无声息地熄灭。
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松晏双眼通红,一眨不眨地盯着掌心里那颗亮晶晶的琉璃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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