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无辜又单纯的表情,让他的话显得格外有信服力。
温凉懒洋洋地举了右手,食指微伸,笑着说道:“不知道诶。我一个失忆耳聋的老向导,刚才只顾着睡觉了,诶,龚中尉,你说什么了?”
郑奇眼前的一片漆黑终于亮起来了一点光。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戴着军帽的小不点儿,蹲在她面前,和蔼地笑:“你是夏旦吧,对不对?刚才你听到什么了吗?”
夏小姑娘涨红了脸,偷偷地看向两个撒谎不脸红的大哥,又把视线投向了神色不快的龚霁,最后权衡了许久,低垂着眼心虚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郑奇舒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就不罚你了。记住,下次别作死啊,给你老哥哥留点命退休吧,行吗?”
龚霁:“处长...”
郑奇捂着耳朵,弓着老腰,蹒跚着脚步,落荒而逃:“听不见听不见...”
众人:“……”
就在这时,走廊上开始涌出嘈杂,大部分的新兵已经结束了他们的第一堂导论课程。
龚霁扶着门,视线滑过并排站着的三个撒谎精,脸上的神色不快,压了许久,还是皱着眉低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撒谎都是不对的。谎言不会因为善意或者恶意就改变它的本质。”
他看向脸色苍白的夏旦,着重说道:“我的学生,不该说谎。”
说完,便抱着桌上的一摞教案出了门,从紧绷的背影来看,显然是心情不太好。
夏旦呆呆地站在原地,被龚霁骂得眼泪盈眶。
她无声地掉眼泪,末了,用手背使劲儿摸掉脸上的泪痕,怎么也擦不干,像是小花猫似的。
方宸拿起桌角搁着的纸巾,还没等他递出去,夏旦便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走,矮个子瞬间就消失在人潮里。
方宸缓缓放下手臂,把纸巾重新搁在桌上,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平板。
温凉坐在他旁边,撑着手肘看方宸玩无聊的填字游戏。
过了一会儿,方宸抬起头,狭长狐狸眼眯起:“看什么?”
温凉:“看你伤心。”
方宸:“伤什么心?说人话。”
温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
“好心没好报啊,第几次了?”
方宸推开他的手,扑了扑袖口:“好心求好报,虚伪。”
温凉眼带调侃:“好心不求好报,更虚伪。”
方宸看他,温凉也大大方方地回看。
两人交换了三观,表示果然合不来。
温凉略带揶揄的表情随着倦意逐渐消失,他按了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狐狸,我走了啊,回去睡了,困了。”
温凉知道方宸不愿意跟他同时出现,干脆也不费事儿沟通,一个人先离开了。
可发现一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狐狸,今天反常地紧紧跟在他身侧,抱着手臂,满脸写着不情愿,仿佛被谁用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他的手脚。
走廊上的人拥挤,温凉靠着墙壁,方宸就站在他的外侧,替他隔绝人潮;楼梯转角灯光昏暗,温凉懒散地靠着扶手下楼,方宸就在他一步之外,生怕那人走着走着睡着了,然后掉下楼梯。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回了地下室。
温凉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扶着门,不让方宸进宿舍。
“我的伤没龚霁说得那么严重,就是困,这么多年我都困习惯了,就算我闭着眼也摔不了。你别那么爱我,我真受不了,你看我这鸡皮疙瘩...”
温凉扯开袖口,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臂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方宸淡定地拨开温凉滑嫩的小臂,淡淡道:“长官,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他绕过温凉的侧肩,从躺椅上拿了一件外套,搭在肩上,却眼尖地看见了温凉叠的整齐的衣服和随身几件东西,仿佛要出远门似的。
“你这是要去哪?”
“搬走。”
方宸本是弯着的唇角微微下压,笑眼也落了下来。
“...你要搬走?”
温凉刚要没心没肺地说‘对’,胸口忽然轻轻疼了一下,又转瞬即逝,倏忽无形,像是错觉。
他摸不着头脑地揉了揉胸口,把莫名残留的一层薄薄的酸涩揉开。
忽得,他抬了头,看向方宸。
“狐狸,你不舍得我走?”
“说什么鬼话?”方宸轻嗤一声,“要不是你对我还有用处,我才懒得管你去处。”
温凉:“……”
睁眼说瞎话。
这傻狐狸是不是不记得他们两个人精神链接过了?
方宸蹲下,替他打包行李。
他端正地蹲着,背影挺拔,动作利索,而温凉也再没有感受到那一瞬间的心酸。
可那虚幻的酸涩依旧残留在他心尖上,久久无法驱散,像是能够感同身受,被人抛弃时的无助和委屈。
就连温凉这种没有心的人都觉得,心疼。
温凉揉着心口,默然感叹一声见了鬼了。
方宸转了身,手臂递了过去,手里拎着背包,神情冷淡,隐有厌恶。
“既然受了伤,那就别屈尊在这地下室里冬眠。楼上的房间虽然贵了点,但我也并不是付不起。想滚就快点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温凉从他手里接过包。
“我真走了?”
“滚。”
方宸甩了军装外套过肩,抬脚就走,像是格外善于处理告别,连转身都显得潇洒。
温凉:“……”
真英雄从不回头看衣角甩到别人脸上的红痕。
温凉揉着下颌骨处的痕迹,刚要放下手臂,忽得,鬼使神差地扯住方宸的军装外套。
硬直军装被扯直,宛若一座桥,越过了两人的隔阂。
方宸等了许久不见人说话,刚要不耐烦地回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叹息:“...楼上太远了,我走不动,算了算了,我就在这里睡吧。”
方宸脚步顿了一下。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无关。”
温凉听着军靴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右手按着抽疼的太阳穴,懒洋洋地倒回了躺椅上。
辗转半晌,没睡着。
他盯着结了蛛网的天花板,来来回回地叹气。
“该走不走,我难道疯了?”
‘确实。’旺财安静地支着脚,躺在他胸口。
“旺财啊,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那你能不能别折磨我了?’旺财抬起一只簌簌掉毛的翅膀,控诉地朝着温凉吼,‘第一次精神链接,你强行解开了精神壁垒的锁,你看看反噬成什么样?上一次,你为了那个破匹配仪,竟然又打开了一次,还失控了!你再看看这段时间,你每天打几次针?我不在乎你被扎成筛子,我只知道自己一会儿膨胀一会儿缩小,我都成气球了!’
温凉很无辜:“反正死不了。”
‘死不了你就往死里折腾我??’旺财爪子扑腾着温凉漂亮的脸,‘老温,你...’
一句话没说完,旺财看见温凉忍耐地咳了两声,随即翻身利落下床,奔向洗手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血珠触目惊心地溅在瓷砖上,像是一封潦草的遗书。
旺财没什么意外。
‘肯吐了?我还以为你会这么一直咽下去呢。’
温凉单手撑着破旧粗糙的池子边缘,有气无力地抹掉了唇边的血迹,指腹一抹殷红反衬得皮肤白到反光。
“那多省事儿?现在你看,还要洗手,还要洗脸,还要清洗池子,想想就好麻烦。”
旺财:‘那你也可以在方宸面前吐血嘛。’
温凉扶着晕眩的太阳穴,轻轻地牵了唇角,声音低哑:“...那更麻烦。”
旺财:‘……’
温凉解开了军装外套,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衣,料子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腰间裤带上,仿佛随时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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