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翎认真地转过来打量了他一眼:“你真受刺激了?”
“这话说的,”沈百廷用不舍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纪翎手里的钱:“我什么时候对你们抠搜过?”
纪翎掰着手指开始给他一件一件地算账:“厕所那些所谓精心裁剪的纸都是你点外卖赠的吧?前两天‘特意’新买的一批‘结实’的鸟站架其实是你用坏的雨伞杆子吧?上个月来福过生日你送的那个景德镇官窑烧出来的宋代青花瓷狗食碗其实是你在地摊上花三块钱套圈套的吧?”
沈百廷:“……”
“所以,”纪翎放下手指,用审视的眼神盯着沈百廷:“我劝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你又想干什么。”
沈百廷早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纪翎,索性“嘿嘿”笑了两声:“跟你商量个事儿,就刚才那个帅哥……”
纪翎半睁着眼睛看着他,没吭声。
“下次他再来的时候,你再骂他两句呗,我感觉他好像挺喜欢你骂他的。”
纪翎忍无可忍地把眼睛全闭上了。
第6章 分化
稍稍平复了心情后,两人简单打扫了一下店里的卫生,再一抬头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沈百廷熄了灯,把最后一袋垃圾扔到街角的垃圾箱内,关上店面的卷帘门,有点担忧地看着纪翎:“路上小心点。”
天色已经全黑,只有微茫的光线从零星几家还开着的店面中裂出。橘黄色的灯光映在道路两旁种植的树上,树随风轻轻晃动,给纪翎的白衬衫也染上了一丝暗影。他回过身,无声地点点头,面容隐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神色晦暗不明,仿佛一副铅笔画。
沈百廷看着逐渐消失在街道深处的清瘦背影,发出了一声叹息。
马路上行人稀少,纪翎匆匆赶向最近的公交站。偶尔有醉汉横冲直撞地从马路上经过,在夜色下不受控制地露出拟态,嘴里发出可怖的“嗬嗬”声。
纪翎垂下眼睫,裹紧身上的校服外套,竭力往后缩。好在末班车很快驶来,纪翎上车投币,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向前开去。
在一片沉静中,纪翎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天的一系列魔幻遭遇。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没绷住,笑了一下。
十点二十,公交车摇晃着将纪翎放在郊区的站台。纪翎单肩背着书包,绕过几条七扭八歪的小巷才回到家。
这是郊区的老房子,周围的建筑物拆的拆,毁的毁,这么多年只剩下这一个小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仿佛天外来物。
小区的大铁门早已断裂破碎,放在那里只能堪堪作为一个摆设,纪翎小心翼翼地绕过上面的缺口,走进最里面的单元,声控灯早就年久失修,往日只能靠着门缝中裂进来的一丝月光照亮上楼的路,但是不巧今天是个阴天,月亮都隐藏在云层后面,他只能凭着感觉摸上楼,还得靠着听觉避开那些裂痕斑斑污秽不堪的砖板。
终于到了五楼,纪翎揩去额上渗出的汗水,轻叹一口气,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防盗门还是反锁着的,里面一片漆黑,一只手“啪嗒”一声打开了客厅的灯。
室内瞬间被昏黄的灯光点亮,狭小拥挤的房间映入眼帘。屋子虽小,却并不因此显得凌乱,反而干净整洁,和外面的环境形成了天壤之别。
夜色沉沉,房间内更是显得极度安静,只有墙上挂着的时钟在发出轻微的“嘀嗒”声。
书包被放在门口,几分钟后,卫生间里亮起一盏灯,花洒打开,热水顺着纪翎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划过他清瘦的肩胛骨,最终顺着他的脚踝没入下水道中。
纪翎撩起自己被水打湿的头发,露出莹润洁白的额头,浴室里水汽氤氲,墙上的镜子映出少年白皙俊秀的脸。
半小时后,纪翎擦着头发走进自己的房间,单人床和书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靠墙而立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奖杯,这些几乎算得上是房间里唯一的装饰。
窗外夜色沉静如水,万籁俱寂。纪翎在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黑笔刷刷在纸面上划过,留下一串串整齐的字迹,桌上的台灯在他的额角投下一片温柔的光晕,衬出他神情安然的侧脸。
南林高中虽然提倡“素质教学”,但是学生在这里感受到的压力却丝毫不会比其他的高中少半分。为了庆祝周末,教学组不顾学生们的哀求发了一堆雪片般的卷子,纪翎把卷子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然后思索了片刻,用笔尖在卷子上面点了点,把自己认为值得一做的题圈了出来。
指针一圈圈划过,最后定格在了数字“十二”上,纪翎放下笔,卷子上圈出来的题终于做完了,纪翎却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他起身拿出自己准备的习题册。
南林高中虽然教学进度快,课业难度大,但严格说来竞争并不那么激烈。因为除去纪翎所在的班级和另一个快班外,其他的平行班大都是一些家境相当不错的学生,家长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将来的路。
但是纪翎与他们不同,他必须在每次考试中拿到年级第一,拿到全额奖学金。
直至凌晨两点,纪翎才完成了自己今天的学习任务,纪翎双目以及冒出了红血丝,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正准备去洗漱,突然,一张白纸掉了出来。
他弯腰捡起来,在看到的一瞬间,表情变得有些怔忪。
明明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化验报告单,纪翎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却想起了小诊所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那天茫然的自己。
三个月前。
纪翎刚刚结束在咖啡店的兼职,准备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个饭团,没想到刚走到马路上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他便人事不省地倒在了旁边车的车轮下。
好在纪翎运气不错,车上刚好有一个人。
但是沈百廷运气就被那么好了,因为他就是车上坐着的人。
沈百廷坐在驾驶座上瞠目结舌地目睹了纪翎从双眼一闭到一骨碌滚到自己车轮底下的全过程,他心脏砰砰直跳,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被碰瓷之后的应对方法,最后哆哆嗦嗦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蹑手蹑脚走到纪翎旁边,蹲下身子伸手探探他的鼻息。
十二月份的天气极冷,寒风在长街上呼啸而过,纵有微薄的鼻息也瞬间被吹散在风中,加上沈百廷刚才在车里的时候舍不得开暖气,手指头都被冻僵了,什么都感受不到。
因此当纪翎可能没了呼吸的念头出现再脑海里的时候,沈百廷立刻陷入了十二分的惊恐,惊恐中还夹杂着震惊:“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现在的骗子都这么敬业的吗?”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他马上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因为太紧张,手指半天都没输对“120”,正当他准备再试一遍的时候,袖子却被人轻轻扯了扯。
躺在马路上的纪翎茫然地睁开眼睛:“这是哪儿啊?”
沈百廷紧张地扑过来:“你醒啦?你刚才晕倒在马路上了,现在没事吧?”
纪翎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穿的多,什么事也没有。
“是你发现了我吧,谢谢你,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纪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静若沉水。
他刚醒,沈百廷不敢贸然去扶他,而是在原地略微踌躇了一下:“没有倒是没有,不过需要你配合我证明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的摄像模式,把镜头对准纪翎:“来,对着镜头说几句话。”
纪翎刚醒不久,脸上的表情罕见的呆呆:“耶。”
摄像模式还在进行中,镜头上面的小红点一闪一闪,沈百廷一时无语,不过看到他这样也卸下了心里的防备,耐心解释道:“跟我说就行,‘我不是被人撞倒的,而是自己晕倒在这里的,沈百廷先生现身路过这里把我扶起来,我保证他和我躺在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纪翎:“……”
为了让沈百廷放心,他还是乖乖地跟着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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