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树林中传来一阵鸟叫,声音清脆婉转格外动人。
派特向天空吹了声口哨,一只灰色羽毛的小鸟落在他肩膀上。这种小灰鸟,梭伦与派特同行的途中见过几次,是兄弟会眼线们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鸟,派特总在看完鸟腿上绑的纸条后再决定下一步该走的方向。
“他们离开镣铐湖往南方走了,有可能会搭船去角尔或者罗南。”
派特放走小鸟,告诉众人今晚找个地方过夜,天亮后立刻赶路,尽快追上聆王。
“离这些怪物的尸体远一点。”小个子巨人说,“我不想睡觉时闻到血的臭味。”
“那就快走,把这里留给野狼。”
梭伦从地上捡起一个没沾血污的面具,想不到它这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表面光滑得像打磨过的贝壳,月亮底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这些真的都是孩子吗?”他忍不住问正撅着屁股往马上爬的瘸腿。
“当然了,只有没受过世俗沾染的孩子才有资格成为聆听者,像我们这样听多了酒馆和妓院婊子的淫荡笑话,怎么还有可能听得到女神的神谕。”
威克和多姆大笑起来,这两个老家伙,肯定没少听那种笑话。
梭伦把面具放回地上,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他们渐渐远离尸横遍野的树林,直到风中再没有血的气味才在避风的地方升起篝火。
“聆王身边的保镖是这么残忍的人?”梭伦无法忘记刚才在树林中目睹的惨状,逃亡免不了杀戮,可面对手无寸铁的乌有者能毫不犹豫地斩杀也需要一副铁石心肠。
“他杀了我的朋友。”派特阴沉地回答。
应该是你的朋友先想杀他。
“我倒觉得可能他没那么残忍。”瘸腿挪到梭伦身旁说,“我们一直在追踪聆王的消息,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躲避,能跑就跑。这次杀了这么多人很奇怪,派特,好几十个神殿骑士都没能把他们抓住,只靠我们几个行吗?”
“难道你也像神殿骑士那样穿着黑羽甲胄招摇过市,还没有到对方跟前就让人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可是,提恩塞已经是我们之中最出色的用剑高手。”瘸腿忍不住提醒他,“恐怕那家伙的命不容易要。”
瘸腿穿着皮甲佩着剑,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能上场杀敌的人,严格说来威克和多姆更不像,只有小个子巨人身手还算灵巧。这支队伍本来就很奇怪,不过腥红兄弟会有人研究神血、有人醉心邪典,队伍里出现几个怪人也不稀奇。
梭伦转开话题:“还是说说乌有者,那些孩子……”
“是怪物。”瘸腿纠正他,“不错,乌有者都曾是孩子,但他们和普通孩子又不一样。甄选从婴儿开始,古都神殿从成百上千的婴儿中挑选适合成为聆听之子的人……”
“那么多婴儿从哪来?”
“有些是虔诚的父母奉献给神殿,但大多数是各地神殿接收的孤儿。有的人无力抚养孩子,与其让他沦为乞丐和奴隶,首先想到的是凌晨时分把他送到神殿门外的空地上。这样等到神圣的初鸣钟声响过,祭司会打开大门把被遗弃的孩子捡去收养。”瘸腿说,“可是你们谁见过长大的孩子从神殿出来?没有,他们都被定期送往幽地,成了聆听者的候选人。”
“古都神殿如何从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中挑选聆听者?”
“聆听者都是神之子,神之子自然继承了女神创世之初留下的神之血脉,因此他们才能听到普通人无法听到的声音。这是所有相关圣典上明确说明的一点,众所周知,万物女神将生命平等地给予所有生灵,因此神之血脉不分贵贱。不管王族、贵族、平民、奴隶都有可能流着神血。当然,上等阶级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候选的。女神的孩子、倾听神谕的聆听者,如此殊荣最后都落在那些无父无母的弃儿头上,这简直是众生平等最好的见证啊。”瘸腿拔开酒囊的盖子喝了一大口,抹抹嘴角说,“挑选聆听之子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一罐血。”
“血?”
“对,不过那不是普通人的血。一个被巧手工匠打磨得又薄又透明的水晶瓶子里装着有鸟一族的血。远古遗族的血也是神之血脉,有狼一族的血能看到万般幻象,有蛇一族的血奇香异常,但看和闻是不需要的能力,因此那个密封的水晶瓶里只装了鸟族的血。婴儿们被依次抱进存放神血的房间,能听到有鸟一族的血之音,并对此做出反应的孩子会被留下。”
“听不到的孩子怎么办?”
“强壮的可以培养成神殿骑士,柔弱的可以当仆从,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不过幽地养不活那么多人,最终多余的孩子还是会被处置掉。”
“处置是什么意思?”梭伦几乎快忍不住嘴角的扭曲了,布兰修法适时代替他追问。
“不知道,总之他们就是有办法让没用的东西凭空消失。”瘸腿说,“这样神圣的使命已经延续了几千年,从上一次末日降临到现在,每一代的最高祭司都在重复前任的职责,从无数婴儿中挑选、培养聆听者,以便为下一次末日到来做准备。不过这么久了,他们也没有找到一个能听到神谕和遗言的人,或许聆王真的只有在末日将近时才出现吧。”
他醉了,说的却都是实话。
梭伦心想,没准他是个真正的学者。
第82章 力量之枷
夜晚漆黑如丝。
比琉卡没找到月亮,夜空中也看不到云。
“塞洛斯睡着了。”九骨来到他身旁坐下,“珠岛陪着他。”
“我以为塞洛斯不用睡觉,就像以前的你。”
“以前我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不能睡得太死。”
九骨分给他半个刚熟透的石榴,是珠岛在树林里找到的。一粒粒饱满的果实像宝石一样剔透,比琉卡吃了几粒,滋味又酸又甜。
“珠岛说他和塞洛斯要一起去角尔找波艾之木,不是有意跟着我们。”
“我知道,塞洛斯一直在等着和我们岔开。”
然而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蓝波港,无论去角尔还是罗南都很难避开彼此。
“好奇怪啊,人为什么会互相吸引呢?”比琉卡说,“珠岛想不起以前的事了,他说多龙领主没有虐待他,甚至应该算是在保护他。可他故意弄伤自己,一有机会就想办法跑出去,哪怕知道走不了多远又会被抓回来。”
“你们聊了那么多。”
“珠岛很高兴有人能听到他的话,他说塞洛斯有时也会懂,只是不像我这么准确。”
九骨侧过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可比琉卡也向他看时,他就微笑起来。
“珠岛告诉你塞洛斯到底是什么人了吗?”
“塞洛斯是多龙领主的部下,但不是受封的骑士。”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骑士。”
九骨并不是指他杀了那些手无寸铁的乌有者,相反,骑士有自己的荣耀和职责,会为宣誓效忠的君王、领主服务。战场上只有信仰和意志,正邪善恶都是相对而言。
可塞洛斯不是骑士,他的行为无疑已经背叛了多龙领主。九骨从他警惕的双眼中看到孤注一掷的决心和破碎的伤痛。
他经历过什么?
九骨无法像比琉卡倾听珠岛的心声一样读懂这个外表冷漠的人内心的想法,可塞洛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令他深感熟悉。那是行过地狱和战场的死气,是与死神擦肩而过才会沾染的气息。
他可能已经死过了,很久很久以前,因为太久,以至于他以为自己还活着。
不知为什么,九骨看到他时,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小截染血的脐带——那原本是生命的连接,却成了死亡象徽。塞洛斯的记忆中也有这样的画面吗?或许更惨烈,让他以冷漠的双眼封印内心,再把伤痛当成解脱。
无论如何,没有塞洛斯的突然闯入,没有他毫无怜悯之情地果断斩杀,他们很难逃脱这么多神殿骑士和乌有者的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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