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是很脆弱的。”
弗雷奥公爵站在窗边望着神殿的白色尖顶,无论他如何不情愿,那些惹人讨厌的黑衣骑士还是住进神殿,等待着新的乌有者到来。
当然,这是无止尽的等待。他们放出去的信鸟起飞没多久就在城外的树林里被射杀了,然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今天早晨,罗纳学士像丧鸟一样等在门外带来一个不愉快的消息。
“神殿骑士打算派一个人亲自回幽地传达这里的消息。”
“终于坐不住了。”弗雷奥说,“他们非要在每个城邦属地都弄一个那样的怪物吗?”
“这几个月来已经有各种关于末日的流言在城中流传,虽然大部分人都只是把流言当故事听,但总会有惹是生非的家伙。那些异教徒……”
“末日预言正合他们心意?”公爵说,“没准这就是幽地人的目的,只要人们相信预言,就会不断有人向女神祈求消弭灾厄。说到底,幽地之外都归路因国王统治,但狂热的信徒心中没有凡人能拥有土地、治理国家的道理,国王也不过是神在地上的代表而已。”
“大人。”
“别害怕,在这个房间以外的地方,你还是信仰虔诚的学士。尽管去神殿祈祷,代我向幽地使者嘘寒问暖,看看他们除了等回信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尽可能地满足就是了。”公爵说,“去把塞洛斯找来,我有事要让他办。”
学士无奈地离开了,弗雷奥虽然不喜欢他,但谅解他对这件事的两难处境。罗纳既想终生效忠多龙城主,又无法像弗雷奥这样直截了当地编排宗教信仰的虚伪,恐怕他这几个月来一直都睡不好觉。弗雷奥觉得罗纳苍老得比以前更快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末日降临。
没多久,塞洛斯来到公爵面前。
“我要把珠岛送走。”
塞洛斯丝毫不意外,似乎这个选择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神殿骑士一来一回最多一两个月时间,再杀第二次肯定会引起幽地警觉。”
“您打算把他送去哪里?”
塞洛斯没问该怎么办,反而开始替公爵考虑起合适的地点。
“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周围没人住的岛最好。由你亲自护送看守,我会安排几个可信的护卫和仆人先去打点。路上小心,不能让珠岛受伤流血,一滴血也不行。”
公爵对古书记载的传说故事尚且将信将疑,却十分相信人的天赋——失去眼睛、鼻子和舌头的乌有者天赋异禀、听力过人。远古遗族是不是女神的后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亲眼见过鸟族、亲耳听过血之音。至于女神、末世灾难,只有真的降临了才能取信于他。
他想把这个美丽的鸟族送回珠岛,那里隔海孤立,几乎没有被人闯入和发现的可能。但珠岛是座荒岛,岛上大部分建筑都被海啸怒涛破坏了,弗雷奥只想把他藏起来,不是把他流放到孤岛上等死。
“那石碑岛呢,那里虽算不上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但有可以住人的宅子。”塞洛斯说,“而且岛上只有您的远房表亲卡恩爵士和一百多个岛民居住。”
塞洛斯,你真是个冷酷沉静的家伙。
弗雷奥心想,远房表亲多得很,而且大多无关紧要,一百多个岛民既容易看管又方便灭口,为一个远古遗族可真费了番心思。塞洛斯不在乎干脏活,有时弗雷奥甚至觉得他非常乐于做这些事。虽然他没有当着任何人的面干过杀人勾当,却不知道为什么四处都流传着他暗杀囚犯、刑讯逼供的事迹。
“让罗纳拟一封信寄去石碑岛给卡恩爵士,叫他收到信后即刻来多龙城见我。”弗雷奥说,“至于那一百多个岛民,到了岛上看管好船只,不准任何人离岛。”
公爵还是心软。
塞洛斯对到手的任务没有喜好,只对完成任务有些兴趣。
“我可能要离开您一阵了,大人。”
“不会太久。”弗雷奥说。
神殿骑士在王城路因住了这么久,同样的矛盾也会在国王内心萌生。这件事最有趣的是,古都神殿为凌驾王权之上的末世预言设了一个期限,三年,一千天,现在已经过了快三百天。传说中的聆王并没有找到,天上的神明和地上的国王总有一个是正确的——千日之后如果预言没有实现,神殿以远古先贤和女神代表自居的谎言便被揭破,若是预言是真的……
弗雷奥并不觉得有这种可能,如果末日真的降临,不但王权会崩溃,地上的国家也必定在毁灭前分崩离析。
想到要把珠岛送走,公爵心中难免有一丝惆怅和不舍。事到如今,他也说不清自己对有鸟一族究竟是纯粹的占有还是庇佑,也许都有一点。毕竟他从没想过拥有一个远古遗族最后的血脉后要拿来干什么。珠岛哪怕只是不小心流了一滴血也会让他担忧不快,世世代代的王公贵族可是把有鸟一族当琴来用的。
最多两年,古都神殿和王城终究要分胜负。
当晚,塞洛斯做好了远行的准备。
他不打算像运货物一样把珠岛连人带鸟笼一起装上马车运走,而是在得到允许进入塔楼房间后,带了一双靴子。
“穿上它。”塞洛斯对鸟笼里的人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有鸟一族,但不管几次都会见识与上一次不同的美。
塞洛斯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双上好的靴子,皮革柔软,大小应该也刚合适。
珠岛望着他。
“穿上,我们要离开这里。”
塞洛斯打开鸟笼的门,把手伸给对方。
珠岛没再犹豫,听从了他的吩咐。
随后塞洛斯又让他换下那身不便行动的丝服,给他穿了件侍从的外衣,外面披上厚实的斗篷将脸庞遮住。
这样好些,至少一眼看起来不那么惹人注意,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呢。
塞洛斯不爱和身边的人多话,正因如此才给人不好亲近的印象,但此刻却拿出平时少有的耐心对眼前这个公爵的宠物说:“城主的命令,让我带你去别的地方。不要害怕,乖乖跟我来。”
他的语调意外地温柔,说的话却依然令人害怕:“路上不要闹脾气,也别想逃走,更不要试图弄伤自己。你流了一星半点的血,我们都会很惨。”
不知道这个很惨是指什么,不过珠岛没有反抗之力,能走出笼子已经是一件值得期待的好事。
哪怕是死了呢?
他是否后悔没有在荒岛被士兵发现时就想法自尽,那样就能早日与灭绝的族人回归天际。他忘记了一切,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他浑身是伤、衣不蔽体,他们在海岸边找到他,还有一艘帆船的残骸以及粉碎的船板中被海水泡烂的水手尸体。
士兵们被他流血的声音震慑,以为他是海中女神娜加的化身。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毛织的衣物和丝衣相比粗糙得令皮肤发痒,不过却有一种单薄丝绸无法比拟的安全感。珠岛伸手抓住胸前的衣服,把斗篷紧紧裹在身上。
塞洛斯领着他走出房间,原本一直守候在门外的侍女和仆人也不见了。珠岛穿着靴子的脚踩在石子路上,尖锐的石头依然硌脚,却无法刺破鞋底弄伤脚掌。
他们穿过庭院,走过盘旋而下的阶梯,一路畅通无阻,看不到半个闲晃的人影,仿佛这里成了一座空城。直到下面的马厩,珠岛才看到一个矮小的马童牵着两匹系好马鞍的马在那里等候。
塞洛斯的行李很简单,他翻身上马后问:“会骑吗?”
珠岛摇头,他没有骑过马,面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有些不知所措。
塞洛斯又下来,抱着他的腰像提行李一样把他送上马背。
“这是马厩里最温顺听话的马,不用你使唤它,只要拉住缰绳,它会自己跟着我。”
确实,马儿没有把人甩下来,但也不塞洛斯说的那么平稳。
珠岛坐在马背上,能感到这个大家伙走路时骨骼交替运动的起伏感。
塞洛斯没再指点他如何放松,双腿轻轻一夹,往城门跑去。
珠岛紧紧抓着缰绳,内心犹如马背一样颠簸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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