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再射箭?”九骨忽然问。
比琉卡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我担心会射到你。”
“可是你第一箭射得很准。”
“那是巧合。”比琉卡说,“巧合不会有第二次。”
那不是巧合。
九骨知道,那是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一箭。
神射手的眼中既要囊括一切又要空无一物,只留箭头最终命中的目标。不管比琉卡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在那生死攸关的一箭上灌注了所有的专注和精力。
所以那绝不是什么巧合和幸运。
可他依然还是新手,需要更多技巧上的精进和意志上的磨炼。
九骨看到他擦伤的脸颊不知为什么又在流血,于是伸手将小小的血珠抹去。
“告诉我,为什么你敢射那一箭?”
“我不知道。”比琉卡想了一会儿,努力回忆当时的心情,却只能想起一阵擂鼓似的心惊肉跳。他以为那个挥舞长剑的人要砍掉九骨的脑袋,或是一剑将他的喉咙割开。总之,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射那一箭,九骨一定会永远离开他。
“所以你只有觉得我有危险、快死了的时候才有勇气放手射箭?”
“不是。”比琉卡也想找回那种在焦虑中有如神助似的极度冷静,仿佛有人托着他的手臂,握着他的手指在瞄准,另一个人的眼睛和耳朵在代替他观察、聆听。
弓弦响起,正中目标。
他希望那个看不见的人永远在身后指点他、帮助他,教他成长的诀窍和爱人的方式。
“既然不是,那下次不要犹豫,对准目标射箭就行。”九骨温和地说,“就算射偏了也没关系,我不会死,我会接住你的箭。”
是的,没错。
比琉卡恍然大悟,那个看不见的影子就是九骨留给他最好的老师——信任你重视、珍爱的人,相信自己为此付出的所有努力。
“我去打猎。”他放松下来向九骨微笑。
“小心一点。”
九骨放下衣袖,盖住受伤的手臂。
等到比琉卡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之后,他才转头去看坐在树下的佣兵。
“你的弟弟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我总觉得他很陌生。”
“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我还以为你会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每次转开眼去看别的东西,再转回来看他就会觉得好像完全是个第一次见的陌生人。”
九骨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这种奇怪的感受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懂,就像他自己也很难描述那次误入无名之主的洞穴所目睹的幻象——即使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太对劲,却始终被无法解释的无力感包围。
“我虽然是个佣兵。”提恩塞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把玩,“但我也不常在某个地方逗留。虽然有的富商老爷出手阔绰,不过一直为同一个人办事会让对方对你越来越挑剔,既然上一次难办的事也办成了,那下一次也可以。因为讨厌得寸进尺的家伙,所以大多数时间我也算是在旅行。”
他把树枝折成一节一节,在手心里抛了抛就扔进草丛,然后又再捡一根。
“旅途中,我听说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头住在地底的巨兽,它是远古以前女神帕涅丝尚未降临时生于原初世界的三头巨兽之一。由于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因此巨兽自然也没有名字,后来人们在传说故事中称它为无名之主。”
提恩塞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九骨的刀上望去。
“那三头巨兽分别是有狼族、有蛇族和有鸟族的先祖,巨兽在黑暗的原初世界只有灵魂,女神带着圣光降临后才将生命和肉体赐予这些远古之魂。这也是为什么被女神赐予生命的生灵那么多,唯独只有那三个族群以人类之姿繁衍下来的缘故,并非有些故事中说的那样,女神把生命给了峡谷中的狼群,才诞生了有狼一族。”
九骨说:“你应该去当个歌手和诗人,你讲故事比他们好听多了。”
提恩塞笑起来:“我唱歌不行。”
他目光一转,又落在九骨的刀上。
“那三头巨兽的生命和肉体拥有女神不凡的神力,各有不同作用。有鸟一族的血滴之声犹如天籁,有蛇一族的血奇香醉人,至于有狼一族嘛,他们的血能教人看到不存在的东西。”佣兵停顿一下接着说,“虽然都是些陈年旧事,不知道多少人在里头添油加醋地胡说过,但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那你是想让我为这个故事出钱吗?”
“你好冷淡,明明对自己的弟弟很温柔,而且我刚才救了你一命呢。”
“我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自行离开了。”九骨望着他马鞍边挂着的根本不像要远行的小包裹说,“不管那里面装的是哪个雇主发布的悬赏,也不管你想得到多少赏金,都和我们没关系。”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认为我是赏金猎手吗?”佣兵惊讶地问,“还是说你们真是逃犯?”
“随你怎么想都行,你现在必须离开,通向各个城镇的路随你选择。”
“然后你们就走其他的路?”提恩塞收起了微笑说,“我可以离开,不过给你一个忠告,无论巫术还是幻觉都掩盖不了真相。你经过的地方越多,遇到的危险也越大。”
他在九骨紧握“血泪之一”的注视下站起来,朝自己的马儿走去。
九骨认定他是追捕者,而且比那些只懂拿着比琉卡的画像盲目搜寻的神殿骑士更棘手。乌有者原本是找人的绝佳工具,却因为无名之主的血掩盖而失去作用。但这个看似偶然邂逅的佣兵却能一针见血地说出来龙去脉。他到底是什么人?
九骨很想问出这家伙的来历和目的,但眼下还有更大的考验在前方等待他和比琉卡。
第33章 黑夜之子
听说佣兵已经离开,比琉卡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想到要和这个陌生人同行,哪怕只是一段路也让他感到不自在。
“我抓到一只野山鸡。”
比琉卡向九骨展示自己花了一下午时间收获的战利品,东洲气候湿润、温暖,树林里草木茂盛,动物也不少。虽然打猎的成果比几个月前好很多,但比琉卡依然觉得自己是个拙劣生疏的猎手。有了满满一筒新箭,他的信心添了几分,失败的次数却反而有增无减。
九骨说:“先把它挂在马鞍上,我们再走一段,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过夜。”
“你不饿吗?”比琉卡问,“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伤口很疼?”
九骨没有回答,只是要求他做好赶路的准备。
自从他们一起旅行,比琉卡就从不反对九骨的任何决定。九骨不会出卖他,不会伤害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能让他们避开危险。
比琉卡听话地整装出发,九骨骑着灰檀木一路飞奔,直到黄昏才停下。这不像正常的赶路,可是比琉卡并未听到身后有追赶的马蹄声。
这里应该够安全了,虽然还是野外,但周围没有人声,夜晚降临后,除了风和虫鸣外什么都听不到。
比琉卡想找个空旷的地方生火,九骨却伸手阻止他。
“就这样睡吧,明天我们会到下一个城镇,到时再找旅店好好休息。”
他在担心什么?
比琉卡觉得九骨和平时不太一样,他的手指冰冷如水,不像以前那么温暖了。于是比琉卡把那条珍爱的熊皮毯子给他,自己就靠着他身旁入睡。
临睡前他吃了点冷硬的麦饼,死掉的野山鸡还挂在马鞍旁,血早已干涸,等到明天早上恐怕还会发臭。他的心中浮动着不安,不管如何闭上眼睛停止思考也依然毫无睡意。
到了深夜,比琉卡听到身旁的九骨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尽管只是微弱又细小的声音,却让他大为震惊,因为九骨从不表露任何身上的伤痛,无论鞭痕还是剑伤都可以忍受。他惊慌地去握对方的手,发现原本冰凉的手掌忽然变得滚烫,像烧着的炭火一样。他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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