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因他是妖而顾虑,不因他是男子而犹疑,贺观棋真心希望自己和螺螺能够走完这一生。他所图的不是一时半刻的欢愉,是更为久远的将来。因此他才更要谨慎自持,不能为了私欲毁掉两人之间的感情。
螺螺全身心信任他,他要担得起这份信任。而且,他有自信,终有一日会让螺螺爱上他。
红枣确实甜极了,枣肉口感绵密,螺螺两口就能吃完一个,眉梢都沾了喜气。
有同学来寻贺观棋一同去书院,贺观棋拿了书跟着出门,让螺螺待会吃完自己玩。近来入秋天色转凉,还有不到三月就是年关,而出年关没多久就是春闱了,他不得不抓紧时间用功。
贺观棋前脚刚走,后脚云烟就到了。
他还是那趾高气昂的德性,脸上挂着讨人厌的表情,耀武扬威的踏进院门,不请自来。
“又在吃什么呢?”
云烟满眼嫌弃,“怎么我每回来你都在吃?”
许是知道贺观棋瞧自己不顺眼,云烟总是避着他,掐准了贺观棋出门的时机才来。不过也是奇怪,他每回来都会被螺螺气走,却又不长记性继续上门,不知琢磨着什么。
螺螺这些天大约摸清了这人的古怪脾气,见他就是嘴坏,其实也没怎么伤到自己,索性随他去了。他不生气的时候特别好说话,拿了个红枣递过去道:“要吃吗?”
“谁要吃啊!”云烟哼了一声,“像八辈子没见过好货一样,这穷酸东西也入得了你的眼。”
他嘴上这么说,转头就在螺螺旁边坐下,“看在你盛情邀请的份上,我勉强尝尝。”
螺螺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我只有这么多,好心分你还这个德性,好好说话是能掉舌头吗?”
云烟不答话,因为他吃枣子吃得香甜,完全没有刚才那嫌弃的模样。
螺螺歪头想了想,确信他这种人就是贺观棋前些日子才给他讲过的那个词……那个叫……“口是心非。”
两人埋头造了片刻,螺螺想起中秋那天的事,随口问他:“对了,我那天看花灯见到你了。”
“那个樵夫是谁啊?”
云烟面色一变,放下枣子转头:“你见到了?”
“嗯。”螺螺点头,“他好像一直给你塞东西,说话声音挺大的。”
云烟长久沉默,螺螺本来也不是非要听到回答,他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纯粹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半点没多想。
过了一会儿,云烟幽幽的说:“既然你都发现了……”
“我可不可以灭口?”
螺螺:“???”
“你没事吧?打架都打不过我的人,说这个?”
云烟脸上一红,恼羞成怒:“打不过怎么了?我不会下毒吗?”
“我才不怕毒药呢!”螺螺有些得意,凡人的毒物怎么可能对他有用。
云烟气恼,抬手在他小肉脸上狠狠掐了一把:“等哪天我看你不顺眼了,第一个毒死你。”
螺螺拍开他的爪子,“不许摸我脸!”
两人这么一闹,倒是没了刚才莫名低落的气氛。螺螺吃完了枣子,乖巧熟练地把簸箕拿去洗刷干净晾晒出去,转头又摸了一包山楂开吃,那嘴果真没有一刻闲着。
云烟看得目瞪口呆,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吃相的人,就像饿了几百年似的。
他忽然同情起来:“听说你是从淮北逃荒出来的,那……当时肯定是饿惨了吧?”
“嗯?”螺螺不解,随即想起贺观棋给他编的身份,于是含含糊糊的认了。
云烟愈发同情,“怪不得你这么能吃,就是那会子饿出病来了,是吧?”
“我懂我懂,以前我也饿过……”
螺螺纳闷,“你不是跟着你家那个孙公子吗?怎么会饿肚子?”
说到这里,云烟自知失言,闭口默了一会儿,终是叹气说道:“罢了罢了,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三番两次在你这吃亏,每每露馅。”
他正襟危坐,敛去了身上的那股子妖娆,忽然就多了几分纯良:“那天你看到的樵夫,其实是我爹。”
跟许多活不下去的人家一样,云烟是被自己的双亲亲手卖掉的。好几年前他的家里收成惨淡,云烟的娘因生了妹妹便一直瘫痪在床,爷爷奶奶过世又早,所以全家只能靠他爹干点苦力过活。云烟早早就跟着他爹出门砍柴,却仍然吃了上顿没下顿。
看着下头的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卧榻上的母亲几次寻死不想拖累全家,云烟于是提出让父亲把自己卖了换钱。
“起初我爹也是不同意的。”他苦笑着说,“我家虽穷,可是祖上也曾阔过的,还出了举人老爷,我爹说他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但是不卖我就没钱,我妹妹出声就是瞎子,她都没见过我长什么样。”
“后来我听说城里的孙尚书家里招书童,我觉得我模样过得去就让我爹去瞧瞧,后来我爹说他们的管家人不错,给的价钱也公道,所以和我商量后就去了孙家。”
“但是我爹最后没同意签死契,只说五年就带我回去。”云烟目光瞥向遥远的天际,轻声说:“他之所以同意卖我,并不仅因为他家给钱多。”
“我爹喜欢读书人,他觉得我去当书童,怎么也比卖给乱七八糟的人家强,至少……至少我还能有机会认字,算半个读书人了。”
螺螺听得认真,全程没有插话。
云烟于是继续道:“恐怕他一定不会想到,兜兜转转,我如今还是要以色侍人。”
“不过,我只要再熬三年就可以出头了。”想到这里,云烟的脸上出现了期盼的神情,“再有三年,我的卖身契就到期了,我便可以跟着我爹回家。”
“我攒了很多钱,到时候一定能找到最好的大夫给我娘和妹妹治病。我妹妹特别漂亮,要是永远都看不见多可惜啊!”
螺螺不住点头,“对对对,那个孙公子我一看就不是好人,他上次还咬得你流那么多血!”
云烟脸色苍白,瞪大眼睛盯着他,紧紧抓住螺螺的手质问:“你都看见了?”
“啊……”螺螺想起那次和贺观棋在花园中偷看的事,不觉羞愧起来:“对不起,我也不是有意的。”
云烟严肃起来,郑重警告说:“你千万千万不要接近他!”
“他……他是个很可怕的人,我知道他盯上了你,你一定不要离开贺观棋身边,不要擅自出门,知道吗?”
螺螺点头:“我知道的,贺观棋提醒过。”
云烟面色缓和下来,不自然的松手扭过头:“你这人笨死了,脑子也不灵光,要是落到孙鸿蹇手里,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螺螺见他真心为自己担忧,心下更添了几分好感,“你放心,我不会那么笨的。”
云烟勉强一笑,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其实在他进府之前孙鸿蹇已经弄死过好几个书童了,他算是留下来最久的一个。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真的活到自由的那天。
第18章 田螺篇
十八章
天越来越冷,转眼入冬了。
对田螺这种生物来说,冬天实在是个很讨厌的季节。哪怕螺螺早已化形,在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也和所有同类一样,恹恹的没精神,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觉。
“以前我都是窝在小池塘的淤泥里睡一觉,醒来就是春天了。”
螺螺小声嘀咕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不停找寻着舒服的姿势。贺观棋听了他的抱怨,抬头笑道:“那不如……你还回去越冬?”
一听贺观棋这么说,螺螺眼睛都瞪大了:“我不!”
他才不要离开呢!
“为什么?”贺观棋凑近些给他掖好被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螺螺不自觉的在他手边蹭了蹭,摇头道:“就是不要,我要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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