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行楼梯口位于实验楼深处,越朝它靠近四周光线似乎就越暗,有带着潮湿气息的风从楼梯下方吹拂上来,让它所在的那条走道都比其他走廊要显得阴冷。
路庭嘴上说“很可怕的”,岑归却没看出这人到底哪里在害怕。那下行楼梯还带有一个转角,转角之后深入地下,再下方的光线已不足够用“暗”来形容,站在楼梯最上一级往下看,那后面简直就像个漆黑的洞口。
也像一张等待嗜人的大嘴,会将走下楼梯的人一口吞没。
路庭却只是看了一眼,挑了一下眉,便面不改色地走了下去。
监察屏随玩家身处的环境变暗而黯淡,岑归感受不到路庭这里扑面而来的潮气,但在变暗的光线里,他能看清楼梯栏杆上的锈蚀痕迹,墙角与瓷砖缝隙里争先恐后生长的幽绿苔藓,正被玩家一级级踏过去的台阶上,偶尔还会出现像是油状的黑色污垢。
路庭很快也注意到楼梯上的污垢,他停下脚,半蹲下盯着这滩黑色看了一会。
“这和在食堂楼梯前出现过的东西像是一样的。”路庭直起身后说。
他好像把执行官当做一个有点特殊的队友,不寻求帮助,只闲心一起就单方面开启交流。
哪怕岑归不会回应任何有几率涉嫌违规协助的话。
通往负一楼的楼梯比这所学校里的常规楼梯长三分之一,路庭起身后继续朝下走,又半分钟后,整个黑水中学实验楼负一层的景象终于出现在人眼前。
这所学校的教学楼下真的有湖。
还没完全走出楼梯间,水声就已经同时进入了路庭和岑归两人的耳里。
层高很高的负一楼空间利用率却极低,那一看就极不符合常理的人工地下湖竟然占了这里接近一半的面积,唯一能供人上下楼的楼梯与教室被分隔在湖的两侧,中间架着长长蜿蜒的木头栈道。
并且更怪异的,栈道甚至没有修建完整,在临近教室的那一段水面上,蜿蜒的木头栈道到此处消失,取而代之的几块沉沉压在水里的大石头,要踩过这个别致的“石头桥”,才能走到这个负一层真正具备实用意义的教室区。
路庭站在栈道的起点,他目光逐一审视地扫过此处环境,在看见那几块石头时,实在很难不感慨一句:“我觉得这学校能一年只失踪八个孩子,也算是不容易。”
岑归:“……”
也是。
不仅入口暗,楼梯暗,负一层本身也暗,也就只有教室那头灯光稍微明亮一点。
人工湖的湖水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不分明身前,但给人第一感觉是很深,还感觉随便哪个学生走石头桥时脚滑一下,学校里可能就要又少一个学生。
哪所正常学校会这么建?
楼梯间这头没发现什么,路庭开始往教室那边走。
木头栈道在人踩上去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木板的狭窄缝隙间,像是有什么无声自深色水流里划过去。
但路庭没看见。
那几块躺在水中的石头表面还算平整,潺潺水流淌过石头边,偶尔将水溅上来,让大石头变得又湿又滑,很考验玩家的平衡性。
路庭前几步都走得极稳,然而就在踩上倒数第二块石头时,一种先于大脑思维的本能沿着脊柱爬上来,他脚步一刹。
一只黑色的手悄悄蛰伏在石头侧面,像一团附着在石头底生长的藻荇阴影,在路庭低头的瞬间,这只手猛然朝人脚踝抓来——
岑归听见路庭轻轻“啧”了一声。
黑色的手落空了。
路庭身手矫健,转眼敏捷惊人地离开原地,那伸上石头表面的手五指细长,在石头上不甘地摸索,反复两遍,确定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摸到,才又遗憾且缓慢地缩进了水里。
而这时,路庭都已经站到教室区域的廊前了。
路庭没看出水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教室廊前灯光敞亮,把暗色湖水照得像一面黑镜,他往下看,看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倒影。
……不,不对。
路庭微微眯起眼睛,他重新盯着水面细看。
他发现,倒影还是自己的倒影。
但倒影上的那张脸变陌生了。
那不是他的脸。
另一张模糊的,五官不甚分明的脸出现在水底。
它嘴角弯起,冲路庭笑了一下,嘴边弧度还不断拉大,直到笑弧几乎咧到耳际。
“老师。”
年轻孩子嘻嘻哈哈的嗓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有人在路庭背后问:“老师,你在看什么呢?”
水下的脸就像一滩颜料,又被水流逐渐冲散,淡化消失了。
在背后问话的是个女孩。
可玩家回头才发现,后面竟然站了足足四五个学生,有男有女,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路庭走到教室廊前也才不过两分钟,之前后方空空荡荡,他在看水时也没听见后面有脚步声。
这些凭空出现的孩子脸上都挂着说不出怪异的笑。
“老师在看水。”路庭说。
“你为什么看水啊,老师?”其中一个男孩偏过头。
他旁边的女孩嬉笑着问:“水里有什么好看的吗?”
学生们定定看着路庭,他们五官在笑,眼神又像都没有笑。
面对着这氛围瘆人的一幕,路庭却心理素质极强。
“好看。”他说,“老师拿水当镜子,刚才在欣赏自己英俊的倒影。”
学生们:“……”
路庭还反客为主问对方:“大家沉默是什么意思,老师难道不好看吗?”
学生们:“……”
这话说的岑归都忍不住暂停手头工作,分神关注了下某人的脸。
执行官的视线隔着风镜与屏幕两重阻隔,扫过玩家五官。
路庭姿态好整以暇得好像那问题不是他急中生智瞎扯的,像“自我欣赏”确有其事。
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确实英俊,也脑子疑似不太好的老师。
学生们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他胸前垂挂的教职工牌上。
那个最先嬉笑开口的女孩说:“老师,你好看的。”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路庭泰然将这句话接了下来,然后他语锋恰到好处一转,“倒是你们,第一节 上课铃都已经打响半天了,几位同学,你们在负一楼做什么?”
为首的男学生就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他说:“老师,我们是特长生,班主任批了条子,来负一楼教室做练习的。”
纸条被男生交到路庭手里,那也确实是张标准教室申用条,右下角有着龙飞凤舞的教师签名与签字日期。
路庭视线在日期上停了停——
那是一年前的日期了。
但路庭神色丝毫未改,像什么也没发现地将纸条还了回去。
他用合适的理解语气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快去教室吧,别浪费了空教室的使用时长。”
几名学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同一间教室门后。
路庭看着他们打开那间教室的门,鱼贯而入,教室门又“砰”一声合拢。
随即整条走廊安安静静。
教室门仿佛具备某种魔力,将声音切断得干干净净。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些学生一进入教室,就意味着这个小事件已触发完毕,他们是真的在走进门后消失不见了。
“长得好看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路庭对着空走廊“自言自语”。
他伸手轻轻碰了下颈圈。
这是路庭在进入实验楼后第一次说到不涉及作弊风险的话,岑归客观地回应:“就常规样本采集结果来说,外貌对游戏结果的加成其实很有限。”
路庭迈开脚开始往教室走,他想去确认教室内的情况。
听执行官这么说,他心知肚明,这个“样本采集”肯定只能是统计的玩家。
可这不妨碍路庭问一句:“执行官,你们考虑过从另一个角度统计样本么?”
岑归:“另一个角度?”
岑归也正要进传送光圈,去下一个坐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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