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危一时语塞。
“法治社会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亡羊补牢的玩具,权力的一次任性,落在一个家庭头上是什么样的灾难你想过吗?”庄玠轻轻叹了一口气,隔着被子把他的手推下去。
蒋危已经做好了冷战的准备,大概没想到庄玠还愿意跟自己说话,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字,用那种平和、商量的语气,就像小时候教育他不能天天考30分的口吻一样。他抱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那上面似乎还留有庄玠手指的余温,让他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你好好休息,手别乱动……我先出去了。”
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蒋危靠着墙,被贴着冰冷的瓷砖,有些愣怔地盯住头顶的节能灯看,灯光白亮白亮的有些刺眼,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球酸胀,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感觉有很多话想问庄玠,问他和周师兄的关系,问庄玠是不是恨透了他,会不会每天都想让他去死,有没有后悔认识自己这个人,后悔对他好吗,或者……有过一点点喜欢吗。
他也想去道歉,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跟庄玠说我以后不犯浑了,我一定学着好好对你,又觉得那种保证毫无说服力。
在走廊站了很久,他抹了把脸,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
庄玠睡了小半个钟头,他睡得很浅,有一点动静很快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纷纷暮雪。
那是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被风吹着,沙沙簌簌的声音,在窗台上铺了细密一层。
他看了一会儿雪,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病房门上那一方长方形的玻璃窗外,蒋危怀里抱着他的狗,四颗眼珠子齐齐看着里头。一人一狗脑袋上下摞着,贴在玻璃上,呵出一片白雾,西米露雪白的毛发围了一滩。
见他回头,蒋危轻轻推开门,西米露立刻顺着门缝跑进来,绕着病床转了两圈,前爪往板凳上一搭就要往床上蹿,被蒋危一把提住后颈,轻轻放在了床尾。
成年雪橇犬的分量不轻,一上床就把被褥压下去一个窝,庄玠轻轻动了一下,腿在狗肚子下面找了个舒服保暖的姿势,没有说什么。
蒋危立刻羡慕不已地看着西米露。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混得确实不如一只狗。
蒋危把手里提的两个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从纸袋子里取出洗好的衬衣,给庄玠放在床头,然后把饭盒拿出来,轻声说:“我给你提了碗粥,起来喝点吧。”
庄玠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蒋危连忙给他腰后面塞了个枕头。
屋里静得能听见雪抖落树叶的声音,蒋危一手端着粥盒,一手攥着勺子,有些舍不得递出去:“我……我喂你。”
庄玠立刻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往被子里滑。
“哎,别别别。”他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拉开病床上吃饭的小桌板,把粥和勺子放上去摆好,勺子拨到左手边,“你喝吧,我就在这看看,不吵着你。”
庄玠这才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起来。
喝粥的时间安静而漫长,庄玠喝完了一碗,转身又躺回去,蒋危看了他半天,见他没有挽回自己的意思,有些遗憾地起身收拾桌子。他把垃圾装进袋子,到底是没忍住,凑过去在庄玠耳朵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才转身出去。
第22章
庄玠住院的第三天,贺延偷摸跑过来探望。
贺延坐轮椅,受伤那条腿上了夹板,裹成粽子高高翘着,一路从普通病房到VIP病房,被风吹得半条小腿快要血液凝固。
来的时候庄玠就坐在病床上,病房暖气开得很足,他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阳光照进来时能透见腰身的弧度,细如一尺窄月,水波纹的玻璃把他的身影衬托得格外清瘦,风时而吹起淡蓝色的窗帘,露出檐台上堆积的新雪,和庄玠的肤色一样白。
贺延在门外看了好久,踌躇着不敢敲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庄玠长得好看,文化课成绩好,实战比赛年年夺冠,还能玩乐器来个文艺的,校里搞什么活动都爱拉他去充牌面,上学的时候贺延就经常远远地看他。
那种建立在仰慕与崇拜之上的形象,在贺延看过视频之后,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异样感觉。
就这么看了几分钟,最后是西米露发现了他。
狗子一下蹿到庄玠怀里,踩着光滑的被子,尾巴来回摇,伸出粉舌头去舔它主人的耳廓。庄玠被狗舔得烦了,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门外的人,然后动作微微停在了原处,那目光说不上来是冷静还是冷淡。
片刻后他说:“进来吧。”然后把手机搁在了枕头边。
贺延进去,看见庄玠在玩2048.
他伤在右手手腕,那十根灵活漂亮的手指完全暴殄天物,钢琴电脑游戏短期内一概不能碰了,伤好之后也得复健很长一段时间,这几天他就靠这个小游戏打发光阴。
贺延转着轮椅一直走到床边,期期艾艾地说了句:“哥,我来看看你。”
庄玠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把脸转向窗去,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飞雪,贺延以为他下一秒就要下逐客令,吓得赶紧把狗子提起来,口不择言道:“哥你……你不用招呼我,你就当我是他兄弟,我俩玩,小时候我在农村给爷爷养狗,我还能学狗叫呢,学得可像了。”
西米露对此显得很抗拒,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贺延赶紧顺毛摸它的后背,把狗四个爪子牢牢按在怀里,跟他对着叫。
学狗叫的战术成功迷惑到了西米露,稀里糊涂的,两人很快就玩到一块儿去了。
病房里难得这么热闹,一人一狗折腾得遍地是狗毛,期间有好几个护士经过门口探头看,贺延都笑着跟人家打招呼,一笑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牙。
庄玠也很少见西米露玩得这么开心,雪橇犬精力旺盛,性格爱热闹,需要主人经常陪着,但家里两个人每次见面不是冷战就是吵架,如果迟早有一个被逼疯,庄玠毫不怀疑最先疯的是狗。
贺延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一边逗狗,一边没话找话:“哥,别看我负伤,这次行动可是圆满完成了。那天局里几个头来看你,走的时候还专门夸了我两句呢。”
庄玠的目光很柔和地追着西米露,随口问:“怎么夸的?”
“部委给的死命令就两点,一是要抓住人,二是不能见血。”贺延故意模仿领导说话的样子,有点得意地说,“那个嫌疑人,给我腿上来了一下,自己也老糊涂给手榴弹炸蒙圈儿,我就使出一招转身背摔,忍得一时痛,直接给他拷上了!”
贺延说得绘声绘色,还演示着自己抓人的动作,西米露在他腿上站不稳险些滑下去。庄玠伸手托了一把,唇边勾起一个很浅的笑,西米露又兴奋得摇着尾巴,直往他掌心里拱。
贺延也跟西米露一样傻乎乎冲着他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师哥,其实你跟……你们挺配的。”
庄玠脸上那点寡淡的笑意瞬间就消散了。
贺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话题开了个头,又不能移开,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21世纪了,现在这样的男男女女一抓一大把,喜欢男的女的都没错,蒋处他……他对你挺好的,这次多亏他动用自己的权限,才能拿到血浆。”
庄玠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投落一片阴影,从贺延的角度看过去,无法辨别他眼里是否有难堪或愠怒的情绪,只听他说:“从哪里拿的?”
贺延犹豫了一下,如实道:“蒋处调了507所的实验用血。”
庄玠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片刻后他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
这个动作让他显露出几分慵懒,略长的头发垂到耳朵,黑与白的对比格外分明,沿着纯黑的碎发往下,甚至能看到敞开的衣领里一点锁骨,贺延略怔了一瞬,很快移开视线,抱起西米露放在腿上逗着玩。
庄玠很快结束了一局游戏,靠在床头静静地看他们打闹,目光却很空洞,像是在思考别的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望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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