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80)
栖洲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只见这狐狸一脸狡黠,两只白胳膊就攀在桶边,撑起了那比火光更灿烂的笑脸,那天上的星星全都落入他眼中,让栖洲再也挪不开眼去。辞年看着他,寻求着一个根本不必多言的答案,可栖洲自认不争气,他终于臣服于那双眼睛,用尽力气回答道:“是,我收下了。”
辞年真的就安静了下来,他望着耳朵发红的栖洲,静默许久,才笑道:“你不是说不偷看吗?”
栖洲忙转回去,狼狈道:“……我不是故意的。”
辞年又道:“那你的衣服干了吗?”
“快了……”
辞年轻笑一声:“那我出来等啊?”
栖洲忙道:“你出来干嘛啊你还没穿衣服呢!”
他这个反应辞年倒是一点也不诧异,但小狐狸还是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道:“啊?我身上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你身上没有的吗?”
栖洲被他这么一说,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只得把自己怀里的外袍翻来覆去的烘烤,弄得火光簌簌:“没有,没有……你出来等吧,一会就好了……”
从化灵成精到飞升储仙台,栖洲历经了近千年的岁月,可他从没像今夜这样狼狈,这样魂不守舍。辞年从水里钻出来,把脏衣服扔到一边,终于肯规规矩矩地坐在栖洲身后了。他看着栖洲将衣服耐心地反过来,又细致地翻过去,突然道:“栖洲……”
栖洲怕极了他再叫自己,那双手一抖,差点把衣服扬火里去:“怎么了……”
辞年笑道:“你有没有多的裤子啊,也借我一条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洞中眠狐仙入梦来
然而辞年终究还是没能从栖洲那讨来一条裤子。这白鹤平日里任他胡乱玩笑,这时竟把他换下的脏污裤子拿出去洗,搓了整整半个时辰,都快把裤子搓掉一层棉麻,才抹着一头细汗回来。辞年看他回来就闷不做声,只木着脸替他烘裤子,也不敢继续调笑了,只轻声道:“明天不是就能买新的了么,不至于洗那么干净……”
栖洲叹了口气:“你今晚不穿了么?”
这话也没错。辞年现在确实是没裤子穿的。脏衣服早被扔到一边,他披着栖洲烘干的外袍,正好能罩住他盘起的腿。栖洲一开口,辞年便立马接上:“你没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栖洲抬眼看他,却见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仿佛刚才那问人讨裤子的流氓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你我身形不同,我的裤子你穿不了,况且……”
“怎么穿不了了,你是哪儿比我大了还是小了?大了也没事,要是大……”
栖洲一皱眉:“你……”
辞年忙一转话锋:“大了那就……就把腰带绑上!”
栖洲实在被他折腾得没辙了,只得闷头,继续替他把裤子烘干。辞年将之前搬进来的枯叶在角落里堆好,他看了看栖洲,又把枯叶划拉出一半,往另一边搬,可刚搬完他就发现,这些叶子太少了,根本不够两个人分开睡,辞年犯了难,这两拨树叶无论怎么分,都不够两个人休息,他望着栖洲的侧影,想了想,道:“我睡边上,绝对不打扰到你,行不行?”
栖洲侧过头,略有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没事,你休息吧。”
辞年得了允准,便面朝着石壁,缩起身子,枕着落叶睡了。这狐狸本就是山里的动物,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都过来了,这点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累了整整一天,辞年刚躺下不久,呼吸便逐渐平缓,随后,便慢慢睡去了。
山洞里的火光渐渐弱下,直到熄灭。枯叶堆在角落里,两边都是石壁,栖洲见他缩在一边,便也同他一样,挑了另一边睡下,两人隔着干燥的枯叶,相距不过一尺。夜里静下来,栖洲才终于听见那石壁后轻缓的水流声,外面是海,波涛消退后,连海浪拂过沙滩的声响都格外沉静。栖洲听着渐渐模糊的水声,终于也沉入梦里。
梦里火光闪烁,晃得他眼睛迷离。一个影子蹲在火边,正一根一根地往火里添柴。栖洲爬起来,朝着那背影一望,才发觉这人脑袋上立着尖尖的耳朵,身侧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拂来拂去,他把柴火往火里一扔,火光腾了一下,吓得他往后一退,那柔软的毛发正刷过栖洲的腿,栖洲低头一看,才发觉那是白莹莹的大尾巴。
栖洲一愣,手比眼更快,他朝着那毛茸茸的东西一抓,还真把它抓住了。尾巴被捉,那坐在火堆边的背影突然回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可那挤成一团的眉毛,还是宣告了尾巴主人的不情愿。梦里的栖洲想放手,可手中柔软光洁的绒毛实在教人爱不释手,他难得使坏,将那尾巴攥在手里,轻轻扯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那回过头来的人突然呜咽一声,从嘴里挤出一句柔得能把他骨髓都融化的调子来。栖洲只觉得脊背窜上一阵麻,这狐狸……原是能发出这样声音的么?他不松手,那狐狸便也不求他松手了,他转过身,跪伏在地,手脚并用地朝他爬了过来。
辞年是准神官,哪怕曾经是兽类,飞升之后,也早就藏去了身上的那些属于动物的特征,他身上,是不该长出耳朵和尾巴的……可栖洲望着梦里这个截然不同的辞年,竟一时挪不开眼。那尖耳朵生在脑袋上,此刻正因为被扯痛了耳朵而耷拉着,尾巴在自己手里,他却总暗暗使劲,想趁栖洲一个不注意,把它给抽回去。
果然还是留着天性里的狡猾。栖洲越这么想着,便越是不肯松开手了。这尾巴的触感太真实,也太舒适,他舍不得松开。这下,辞年可成了货真价实的小狐狸了,他一点点凑近,并不说话,但那双桃花眼里流露的迷茫和困惑,似是在询问栖洲,为何平白无故抓着他的尾巴不撒手。
栖洲越不放手,他便考得越近,直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栖洲才发现,辞年身上正穿着他替他烘干的外袍,可那外袍底下什么都没有,他甚至连系带都未绑好,这与其说穿着,不如说是批着,他越靠近,那外袍便越往下滚,眼看着就要落到肩胛。
即便在梦中,栖洲也还是被眼前的风光闹红了脸,他赶忙将辞年的衣裳拉好,可这一伸手,攥着的尾巴就得救了,小狐狸得了逞,眼睛一眯,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那蓬松的大尾巴轻轻一绕,竟躲到了栖洲身后,尾巴尖极细的那一撮,正轻轻剐蹭着栖洲的耳朵。
他本想逗狐狸玩,却反过来被狐狸逗了,栖洲没想到自己在梦里也能如此狼狈,他红着脸,赶忙去抓狐狸的尾巴,谁知这尾巴脱了他的手,就灵巧得不像样了,辞年控制着它,一会往左一会往右,偶尔往他手心里一点,又立刻飞似的逃出去,让他摸也摸不着。
闹着闹着,辞年忽然一抬手,环住了栖洲的脖子,他只披着那件轻薄的外袍,内里可是一片空荡荡。没等栖洲缓过劲来,这狐狸便就着力道,坐在了他的怀里。那不听话的尾巴缠过栖洲的手臂,怀里的人眼带水光,定定地看着他。
“你……”栖洲终于慌了,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这狐狸的目光。
可怀里的人却越发不安分,他见栖洲狼狈,便咯咯笑了出来,笑过之后,他将脑袋凑近栖洲耳边,缓缓说了些什么。栖洲并未听清,却不敢转过头去看它,只能问道:“你说什么?”
辞年却突然模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些轻柔的笑语忽然变成了沉重的喘息,栖洲心中诧异,忙转过头,彻底睁开了眼睛。
洞中一片漆黑,只有尚未燃尽的篝火炭灰中,还留有一星火花的微光。
是梦……栖洲长叹一口气,抬手抹了脸,重新倒回枯叶堆上。脸上的汗是热的,比脸颊更热,栖洲没由来的心生懊悔,他怎么做了个这样的梦……梦中的辞年,又怎么会是这副模样。他胸膛里的那颗心,忽然就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轰鸣阵阵,吵得他不得安宁。
他已经醒了么?还是仍旧身在梦中?如果回过头,会不会见到那梦中的旖旎春光……他嫌弃自己竟然有所期待,他居然真的想看到那生出了尖耳朵和大尾巴的辞年,他不得不承认,那样的小狐狸,就像梦中那搓尾巴尖上的绒毛,正搔得他心底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