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55)
“我知道……”辞年一扁嘴,说出的话都变了调子。
秦歌怕自己抓痛了他,赶紧松开手:“抱歉……我是不是抓疼了,你现在灵力不济,千万别鲁莽行事,他做这么多,不是为了别人!”秦歌不知这话该怎么说下去,只能咬了咬牙,把堵在喉头的话吞回肚子里,“许多事,我答应了他不说,那就是不能说……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你一定得保住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辞年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手臂里,“他是钦天监的官员,他身上有钦天监那么多人的性命,有他师父的性命,还有他自己的前途……”说到前途二字时,辞年已经哽咽得说不出半个囫囵字来,他用力抹了脸一把,咳了两声,道:“前途……仕途……他的仕途也很重要,也非常重要……”
秦将军是个粗人,嘴笨,也不这么会讨人欢心。见辞年伤心难过,他只能递了帕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辞年……我且不说你信我了,你就信他,他对你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他有自己的苦衷,也有许多的不得已……但他一定会没事这话,是他亲口告诉我,让我转告你的……”
辞年低头不语。
秦歌只能继续道:“你得信他,明白吗?”
“明白……”辞年抹干净脸,面上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贺栖洲说自己没事,那就一定会没事。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能独自闯入竹溪村后山,与妖邪对抗,以一己之力保下竹溪村全村的人。也是替他洗刷冤屈,将他从山坳里带出来,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可辞年越想,越觉得心里疼痛难当。
如果不与他到长安来这一趟,结局会不会更好?如果竹溪山一别,从此便是有缘再见,他年重逢时,也许在塞北,也可能在江南,他的贺道长,也许就不会被这长安城四四方方的宫墙逼到如此窘迫的地步。
辞年一宿没睡,筋疲力尽,此时连流泪都变成了巨大的消耗。秦歌去一趟厨房,张罗着给他弄点吃的,却在回来时,发现歪在圈椅上,睡得满脸泪痕的小狐狸。
秦歌长叹一声,替他盖了薄毯,轻轻关上了门。
第一百二十章 逆天行如何定风波
一连几天,秦歌都在忐忑不安中,守着躲在他家里的辞年。
从辞年跑出去的那天开始,贺府就频繁进出各种各样的人,大多是将士的扮相。几次是白天,还有一次是夜里,突然就踢开门闯了进去,临走的时候,连门都不带帮忙关一下。
秦歌看不过眼,便总在他们离开后,把门给带上,这帮人虽然暂时不归他管辖,但好歹也相识一场,对于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当放过了。至于外人问起贺栖洲府里有何异样,秦歌一律回答“不知道”。他一贯是个没心没肺的,回答时总带着傻笑,自然打消了别人对他的怀疑。
至于这等候什么时候是个头,辞年没有问,秦歌也说不清楚。
辞年暂住在客房里,开着窗,望着院里仅有一丛的竹子,日复一日的沉默着。那从竹子像极了贺府里他们一起种下的那棵,虽然长势并不很好,也算不上多茂盛,但他记得种下这竹子时,贺栖洲说:“竹子长得快,三年就可成型,到时候咱们把竹子锯下来,一起做个长凳子,就放在这。”
可这仅仅是辞年到长安来的第二年,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过完第二个冬至。
一只鸟儿身姿轻捷,掠过屋檐,落在院内的假山上,辞年的眼睛因它的突然出现而缓缓转过一轮,这只鸟儿颇有灵性,意识到辞年的目光,它也一歪脑袋,绿豆大的眼珠子轱辘一圈,轻轻发出了几声啼鸣。
辞年心里一动,冲它招招手:“过来。”
这鸟儿果然听话,一听招呼,立刻展开双翅,从假山顶尖上掠风而过,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外面日头正毒,秦歌晃荡了一圈,惦记着还得替贺栖洲看好辞年,便不敢在外多逗留,买了份糕点便往回赶,这人才刚进门,便撞见辞年急三火四地往外冲,秦歌忙拉住人的手臂:“你上哪去?外面危险!”
辞年却仿佛没看见他,执意要往外走,两人在门口僵持一阵,秦歌终于仗着自己武将出身力气大几分,将他拽回院里,不忘一脚踢上了门。
“你疯了?”秦歌百思不得其解,“咱不是说好了,好好等着,你这么跑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根栖洲交代?”
辞年一听那人的名字,眼睛立刻红了一圈,他沉默片刻,轻声道:“骗子。”
秦歌一愣:“什么?”
辞年道:“骗子,他是骗子,你也是,你们骗我这么一趟……”
“谁骗你了……没有骗你啊!”秦歌急了,“这些都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那你告诉我,他在哪?”辞年红着眼,看向秦歌,那目光实在刺得人难受,秦歌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只能支吾半晌,硬着头皮道:“他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这是他说过的话,他绝不会食言。”
“他决不食言,可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仙!”辞年甩开秦歌的手,颤声道,“我就在这躲着,在这等着,等到他被你们的皇帝拉出天牢,等他被斩首示众的那天,我再去救他吗!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贺栖洲没告诉过你吗?我是竹溪山的小神仙,我不是傻子!”
“……”沉默良久,秦歌长长地叹了口气,劝道,“辞年,你听我说……”
可辞年不愿再听了。他想要的一切答案,都已经从那只落在他手上的鸟儿嘴里得到了。它在宫城里盘桓了好几天,见了辞年没见过的,也听了许多他没听见的。贺栖洲如何披星戴月进了宫,如何跪在尚书房前请求降罪,如何被押入天牢……
他却还要瞒着他,骗着他,把这个惊天的秘密揣在怀里,像哄孩子似的对辞年说:“我只是出门买个点心,你乖乖等我回来。”
可他明知这一去根本回不来。
辞年越是细思,越觉得心里酸得厉害。他窝在将军府的客房里好几天,每天都想着贺栖洲究竟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在与朝堂中的那些人周旋?道长这么聪明,一定已经想到了好法子,既能保住钦天监,又能保住自己……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贺栖洲保全一干老小的方式,竟是弃了自己。
贺栖洲不来见他,不与他说话,甚至飞鸽传书都没有一封,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计划。而是他早已身处囹圄,无法脱身。这一次,连替他传书送信的人都没有了。秦歌自知笨嘴拙舌,如今辞年知道了一切,自然是如何也劝不动他了,便只得认栽:“……行吧,你说吧,你想如何?”
“我要去救他。”辞年将两把剑绑在身上,如贺栖洲当初赶赴围场救他时一样,一跃翻上围墙,“秦将军,我不拖累你,你在朝为官,有许多顾忌……”
“我没什么顾忌。”秦歌只需要听到一句答案,没等辞年说完,他便跟着一翻身,也跃上了墙头。
每次见到秦歌,这人都是嘻嘻哈哈的,从没有个正形。进门靠翻墙,只要他出现在贺栖洲身边,不是蹭饭便是报信,没过三局便要和贺栖洲吵起来,两人互损起来从不顾及颜面,但下一次见面,又还是一如既往地要好。可今日的秦歌,至少是这一刻的他,却让辞年感到了几分陌生。
“可你的前程呢?”辞年犹豫了,“朝堂中的人,不是最在乎仕途么?”
秦歌一哂,笑得坦然:“你看栖洲在乎么?”
辞年摇摇头。
秦歌又道:“那我也不在乎。”
……
脚步声由远及近,贴着阴冷的是板墙,回荡在静谧的天牢之中。
贺栖洲睁开眼,缓缓叹了口气。他席地而坐,连囚服都未换,身上仍是那日入宫时穿着的白衫。脚步声渐渐近了,却也越来越轻。他不吭声,来人也不言语,一番僵持后,贺栖洲终于又叹了口气,轻声道:“行了,师父,不让你来你也来了,别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