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回神,不好意思地说:“只是觉得他甚美,绝无下/流心思。”
原来是那位檀监事,难怪这么年轻就能让身为司礼监秉笔的孟半醒亲昵相待。
“有没有心思都好,再美,那也是朵食人花!”同寅说,“别瞧了。”
主坐设在阶梯上,两侧的长随清一色的青曳撒,翠竹似的排列下来。孟半醒揽着檀韫一同上座,两把椅子紧挨着,用一张桌,他抬手示意齐齐拜礼的宾客都坐下,笑着说:“诸位能来给咱家祝寿,咱家承情了。”
众人笑着,纷纷说些吉祥话,孟半醒听得高兴,让长随倒了酒,举杯喊“一千岁②”。
喝了三杯,班子起乐,后厨流水似的上菜来,荤菜有风鱼,醆蒸鹅、酒蒸鸡、桃花鲊等,素食是糖蒸茄、豆腐羹、花笋干等,此外还有瓜果点心美酒若干种。
檀韫把筷子探向碟子,鱼汁点形状,熟红如牡丹,是玲珑牡丹鲊,做得很美味。
孟半醒正用手臂勒着怀里的妓子玩嘴对嘴喂酒的游戏,顺着妓子分心出神的目光看过去,是檀韫白皙的侧脸。他知道他这七弟的样貌是极好的,小时候就是个精雕玉琢的美人胚,若没有老祖宗,那会儿就被玩烂了。所以说,有些至美珍馐,普天之下还是只有陛下吃得到。
再低头一看,檀韫面前那碟子里的牡丹鲊已经少了大半,孟半醒不禁笑了,“就一小孩,只顾着闷头吃!”
“还要喝呢。”檀韫放筷,用帕子擦了嘴,接过翠尾递来的一杯橘酒,侧过去敬酒,“四哥,请一杯。”
“好!”孟半醒仰头喝了,推了把腿上的妓子,“去,给我弟弟唱一出!”
那妓子如蒙恩赦地站起来,鹦鹉刺绣的石榴红裙一旋,就挨到了檀韫肩上,比起底下那些,她妆面淡,像朵初晕的桃花,有蓬勃的生气。孟半醒阴阴的瞪视着,那是警告和催促的意思,妓子眉心的小褶愈发明显,对檀韫贴面吹一口香气,不大熟练地做出个娇媚模样,“七祖宗,您要听什么?”
檀韫不喜生人近身,却没推开她,说:“《挂枝儿·荷珠》吧。”
妓子应声,便提着裙摆转到桌前,盈盈唱起来,她的调子没有花楼里的那些魅,有股浸入骨子里的忧伤。孟半醒翘起的脚尖跟着调子转一下,“这首……”他琢磨着,语气像聚在街头说小话的老虔婆,“小七莫不是开窍,思春了?”
“哪有?”檀韫咬住翠尾喂的樱桃,待吃掉了,才懒洋洋地说,“前两日在宫里听过,还想再听一遍。”
“也该找个人了,”孟半醒衔住美人儿喂来的酒,顺手将人拽入怀里,一边往那细腻的颈子上嗅,一边说,“宫里头多寂寞啊,找个人陪着,心头也暖和。我这里人多,小七要不选一个,几个也行!”
“四哥,”檀韫尾音慵懒,像年纪小的弟弟那样撒娇,带着骄横气,“我不碰姑娘。”
“这能算什么事儿?”孟半醒笑着把手一挥,“哥这里男女都有,只要你瞧得上,任你挑!”
檀韫随意瞥了眼周遭的莺莺燕燕,像是瞧不上,“我又不喜欢这样式的。”
“哟,喜欢干净的是不是?”孟半醒坐正了,揽过檀韫的肩膀让他往席间瞧,那尾巴上有几个襕衫宽袖,软巾皂条的年轻人,“那种喜不喜欢?正经读书人,还能陪你写诗作画,床上床下都能使……看作画的那个,那个看着最俊!”
檀韫循着他的指头看过去,不知是离得太远看不大清,还是不认识那些人,脸上没什么兴致,但也没说什么。孟半醒往边上打了一眼,一个亲信立马上前给檀韫介绍,“中间那个是景安十八年的探花,叫宋佩,七祖宗若瞧得过眼,奴婢给您叫去?”
“甭问了,去叫!”孟半醒说。
这么急切热情,是纯粹恶心人还是另有心思?翠尾微微蹙眉,瞥了眼檀韫,小爷没拦着,一副随便的架势,他便想着“宋佩”,总觉得有点耳熟。
亲信“诶”一声,立马提着袍子下阶,跑到尾巴上提人,那宋佩下意识地抬眼看过来,又连忙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很快被亲信扯着袖子拽了过来。等人到了跟前,孟半醒虚着眼仔细瞧了瞧,“真的很不错嘛!”
是不错,檀韫瞧着人,白净俊秀,长眉高鼻,是张周正出众的脸,否则也做不了探花郎。
被檀韫瞧得不好意思了,宋佩避开目光,两次拜礼后就侧身过去,只是立马又被亲信拽过来,“不许躲!”
“啪!”孟半醒猛地拍桌,不高兴了,“让你敬酒是给你脸,扭捏什么呢!”
满园子的人说是在吃喝玩乐,可心思都悄摸地聚集在主座上,这一下,满座阒然,宋佩如芒刺背,唰地变了脸色,红里带白的,茫然,羞窘,耻辱,唯独没有畏惧。
檀韫猜到了孟半醒的用意,收回目光,抬手按了下孟半醒的胳膊,“四哥,过寿呢,别动气。”
他温着嗓子,一句话将孟半醒脸上的黑云哄散了,亲信见状推一把宋佩,小声警告道:“您麻溜着吧!”
“……”宋佩喉结滚动,似是咽下一口耻辱,终于还是走到檀韫身前,接过翠尾递来的酒杯,躬腰哑声道,“檀监事。”
檀韫受了这一杯敬酒,说:“多大了?”
他声音是真好听,不像传说中的鹰犬爪牙,没有半分阴戾之气,就像这杏月尾巴的天气,停了风雪,但还有股凉气。宋佩这样想着,答:“下官今年二十三。”
“娶妻了吗?”檀韫转了下酒杯,一旁的翠尾替他续杯。
宋佩说:“下官家贫,无以成家。”
檀韫“哦”了一声,“二十一岁便高中,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会唱曲儿吗?”
宋佩硬声道:“……下官不会这个!”
檀韫撑着下巴,没有说话,四周静了下去。
宋佩心中发虚,突然一杯酒水兜头泼来,他“啊”一声,后退两步,抬头看见檀韫身旁的青曳撒握着酒杯,一双细长的眼把他睨着,冷漠而尖锐。
翠尾放下酒杯,说:“园子里这么多会唱的,不会就学啊,探花郎既看不起唱曲儿的,想必是觉得这门技艺太简单,不值得你花心思研究,既如此,学起来也很利索吧?”
“学,让他学!”一旁看好戏的孟半醒立马吩咐人将宋佩捂着嘴弄房里去,又点了个会唱的过去,他起身弯腰搀着檀韫起身,笑眯眯地说,“赶紧玩儿去吧。”
檀韫到底还年轻,平日里再内秀沉静也做不到毫无遗漏,闻言朝孟半醒露出心动又迟疑的模样,“陛下那里……”
“放心,谁舌头长,哥就割了它。”孟半醒将檀韫的手交到翠尾手里,拍着胸脯说,“有哥在呢,把人玩儿死了,哥都给你兜着!”
檀韫没有再说什么,领着翠尾跟引路的长随去了。
孟半醒站在阶梯上,看着远去的背影笑得和煦,“本想弄死翠尾施以颜色,没想到咱家这弟弟亲自来了,倒不好见血了,不过既然来了,就甭想干干净净的出去。放不了他的血,咱家也要恶心他一回!”
那亲信给孟半醒捶背,“四祖宗,恕奴婢没见识,不就是玩个男人吗,算什么罪过?那宋佩模样也好,哪能恶心到七祖宗?”
“檀韫什么好的没见过,陛下更是天字第一号的丰神俊朗嘞!再者说,男人和男人也是不一样的,比如你把这满园子的男人放一块比较,就那个宋佩最碰不得。咱家是答应了管住别人的嘴巴,可这宋佩不在控制中啊。”亲信一脸纳闷,孟半醒抬手戳他的脑门,嗤道,“傻样儿,明日你就会懂了……接着喝!”
第10章 不眠夜
长随将檀韫带到厢房,恭敬地呵腰道:“七祖宗里头请,该有的都备着了,奴婢不打搅您,但候在院门外,有事儿您随时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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