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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难的人并非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应召入京的渠州知府季聿。
当日他被接连传召两日,谁也没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注意到,他一直都未离开京中,还被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虚职,有了上朝奏事的资格。
他悍然出列,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而紧接着,他详细列举的数十条云氏“罪状”,又让整个朝中都鸦雀无声。
云殷是什么人?
别说季聿,就是在朝京官,参过云殷的大有人在。
就像李昭漪登基伊始,弹劾云殷“藐视天颜、肆意妄为、专制朝权、祸国殃民”的陈御史。之所以所有的弹劾都无疾而终,不仅是因为云殷势大,而是因为虚。
所有的这些,都像是为弹劾而弹劾。藐视天颜肆意妄为,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甚至存不存在,也都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季聿列举的罪状,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他参的不止是云殷。
是云氏一族。
自云清原掌兵权以来,云氏一族受着本家荫蔽,借着本家之势。哪怕有些人一生也跟云氏父子说不上一两句话,因着“云”姓,自就会被多加照拂。
云清原是一代忠良,但是他却管不了京中族人。
一是因为常年领兵在外无暇分身,二也是因为,这早已成为世家之间的通行准则。
不合群,就会被淘汰。
相较之下,云氏已然已经是克制收敛的清流。
可再清流,林子大了,总有些没有自控力的人,这些人结党营私、横行霸道、为祸百姓。季聿列举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理有据的实事。
以至于最终落脚点落到云殷专制朝权之上之时,已经无人在意。
有些人已经急了。
谁不想参云殷?
朝中圆滑世故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想参云殷甚至参倒他。
但参倒是为了自己上位,而不是真的恨他。说白了,云殷有朝一日真因为摄政被李昭漪清算,他们只会拍手称快,但不能是因为季聿嘴里的原因。
燕朝世家存活至今,哪家的族人后辈没有一两件丧良心的事儿。
相较于云氏,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氏是一,就绝对会有二。
他们就是那个二。
他们终于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季聿哪是什么小小的地方知府,他是刺向现如今燕朝一潭死水的朝堂一把最锋利的剑,“季聿”可以是任何人,最关键的是,借他的口,李昭漪在向所有人传达一个讯息。
昔日那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少年皇帝已然成长为了年轻而威严的君王。
他要清算,但清算的不是云殷,而是这一整个死气沉沉的朝堂,和已然腐烂的世家。
而如今刚被上下清洗过一遍的朝堂,能说上话做上事的随着顾氏的覆灭没了大半,现如今能和君王抗衡的,竟然只剩下手握兵权、独揽朝政的摄政王云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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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殷今日难得的安静。
季聿在那儿念他和他族人的罪状,他就站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听。
他是唯一一个敢在朝上直视天颜的人。
他看李昭漪,李昭漪也看他,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漠然。像是覆了冰雪,让人忍不住就想撕开那一层冰面,让底下那张秀丽的脸蛋沾染上不堪的模样。
他想得出了神,再回过神,季聿已经念完了。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似乎是季聿末尾说了句什么,他咳嗽了一声:“季大人刚说了什么,可否重复一遍?”
季聿:“……”
众朝臣:“……”
果然,还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味道。
但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回,无数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前所未有地期盼着云殷能保持以往的样子,最好怼得季聿哑口无言。
季聿说:“……臣刚刚说,王爷您可知罪。”
云殷嘴角勾了勾:“季大人好生大胆。”
季聿不看他,神色平静。
一派忠臣模样。
云殷还要再说,阶上的李昭漪突然开了口:“平南王。”
他一说话,不少人都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
云殷的笑意敛了些。
他看着李昭漪,眼神很专注:
“陛下。”
“你有什么想辩解的么?”李昭漪问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让云殷平白无故地想到了他们共同度过的无数个日夜。
李昭漪有一把独特的嗓子。声音干净清澈里带着几分些微的沙哑。这把嗓子这会儿听着威严淡漠,在床上,却是带着小钩子似的软和黏。
他不怎么开口,逼急了也只是喘。
偶尔叫他。
叫他云殷,叫他哥哥,叫他夫君。勾人得让人觉得,被欺负成什么样都是他自己活该。
而他现在问云殷,有没有什么要“辩解”。
出了错才要辩解。
是辩解而并非反驳。
云殷嘴角突然勾了勾,他道:“臣十四岁随家父去边关,出生入死,随后又回京代陛下处理朝事,自始至终,都是是为了百姓安宁,燕朝昌盛。陛下问臣是否有想辩解的……臣没有。
“臣说过,臣对陛下,拳拳之心,日月可鉴。若是陛下当真对臣有疑心,那臣作为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
“季大人。”他道。
季聿拱手:“王爷。”
“口说无凭。”云殷道,“季大人所言,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部分。”季聿道,“只是既牵涉众多,还是需要刑部将案情细细查明,然后才能厘清各类证据。”
“那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云殷道。
他朗声道:“陛下,臣愿交出兵符,卸去官职,让刑部将一切调查清楚,还臣一个清白。恳请陛下允准。”
话音落下,朝野上下哗然一片。
哗然声中,座上的帝王垂眸和人对视,在某个时刻,他嘴角也勾了一勾。
他平静地开了口:“准了。”
第62章
午时,刑部。
往常就死气沉沉的地方今日愈发鸦雀无声。
刑部的门口站满了带着刀的狱卒,刑部尚书傅彦磊站在大门前,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抽搐。
日头渐盛。
不多时,不远处的官道之上传来了脚步声。
身着官袍的年轻男子被一群人簇拥着走来,从身旁为首带刀者的衣着就可以看出,这是最近陛下面前的红人,锦衣卫指挥使韩立羽。
尽管从季聿入京开始,这一切就显而易见是李昭漪早已做好的准备。
但是思及此,傅彦磊还是由衷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云殷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李昭漪手里,以至于在面对这样的当庭职责,云殷居然愿意认下,自请入狱。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但云殷的脸上却很轻松。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到了门口之后和一旁的韩立羽道谢,后者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在。
等韩立羽走了,就到了收押的这一步。
云殷将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至于究竟是多久,那还得视查案的情况而定。
这案子怎么查……
可真是件棘手的事。
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傅彦磊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管怎么说,云殷今日是非得吃一吃牢狱之苦了,傅彦磊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不再犹豫,道:“王爷,里面请吧。”
云殷“嗯”了一声。
他朝里走了几步,脚步突然停了一下。
这一停,周围的所有人几乎是立刻提起了戒备。
傅彦磊身旁的带刀侍卫几乎是立刻就按紧了腰上的佩剑,傅彦磊刚刚还觉得锦衣卫的存在让他有些不自在,这会儿却恨不得对方转身回来。
而在所有人警惕的注视中,云殷却只是回身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他说:“今日的天气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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