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昭漪终于能下地的那个下午,云殷遣退了所有的下人,走进了里间。
李昭漪靠在床头,正垂着眸安静地喝黑乎乎的药汤。
苦得让人闻一口就忍不住皱眉的药,他喝得面不改色,跟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
云殷看在眼里,抿紧了唇。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等着李昭漪一口一口地把汤药喝完。
等到整个碗见底,他开了口。
他慢慢地说:“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李昭漪的眼睫颤了颤,他抬起头,看到了云殷幽深的眼眸。他意识到,这句话,云殷已经压抑了很久。是硬生生忍了这么多天,才在今日开了口。
-
片刻后,李昭漪开了口。
“……也,没有很不舒服。”他轻声道,“我以为没事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云殷就觉得自己心头的那股邪火止不住地往上窜。以至于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情绪,才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那么像质问。
李昭漪病才刚好。
他说:“春糯说那天你午饭就没吃多少,晚饭更是根本没吃。陛下,您是觉得臣很好骗么?”
李昭漪抿紧了唇。
他看上去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神沉静中带着一丝无措。
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云殷的有备而来。
一看到他这个样子,云殷就想到了温泉那天。
那一天之前他们其实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做,他忙着处理朝事,李昭漪也有自己的事要做。难得聚在一起,气氛很好,他对李昭漪又向来没有抵抗力,他以为一切本来顺理成章。
直到李昭漪抖着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云殷想他应当永远会记得那个晚上,他以为他是抱着心爱的人在做美好而让彼此都享受的事,而事实是享受的只有他,而李昭漪只是在忍着不舒服,被动地迎合他。
太医来后,整个人都战战兢兢地不行,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注意节制。
他很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是不敢说。
云殷都要气笑了。
他牢牢地盯着李昭漪的眼睛。
他其实能隐约感觉到,李昭漪最近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他本来打算忙过一阵,就找李昭漪好好聊聊,时机合适的话,他也可以借此来坦白自己的心意。但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只想知道李昭漪究竟在想什么。
他说:“陛下,臣在您心中,就是这样饥渴,连您生病了也会不管不顾的人么?”
不是因为太医的误会而恼羞成怒,也不是被打断而觉得扫兴。是真的因为李昭漪的行为而感觉到荒谬又觉得气急攻心。
在和李昭漪相处的过程中,除了最开始的混乱,云殷自认从没逼迫过对方。
哪怕是他还没明白自己的心意的时候。
想要是一回事,逼迫是另一回事。
他是想要李昭漪,但他想要的是人,不是一个没有灵魂不知道痛苦和难受的木偶。退一万步说,如果他们的第一次,李昭漪真的表示出痛苦和抗拒,他也会停。
云殷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和李昭漪之间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他想要找到解决方案。
但是李昭漪说:“……我以为你很想要。所以,那天才特意来找我。”
他说:“我们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
云殷摔门走的时候,整个寝殿都鸦雀无声。
春糯刚刚还在因为云殷既弄病了李昭漪、又在他刚好的时候就来打扰他而感到生气,站在殿外跟德全嘀嘀咕咕地抱怨。
冷不丁面前多了个人。
他那句“禽兽不如”卡在喉咙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云殷却根本没看他。
他冷冷地说:“看着陛下,一日三顿的药和饭盯着他仔细吃完,要是陛下再病了,本王会满足你的心愿,让你从这个宫里滚蛋。”
春糯:“……”
云殷走了,春糯不可思议,他说:“这人疯啦?”
脾气这么差!
德全:“……”
“你少说两句吧。”他叹了口气,“也就是陛下惯着你。”
他拿了条毛巾,想了想,又让厨房做了些甜点。
一切都准备就绪,他才重新又推开了门。
寝殿内只点了几支烛火,李昭漪还坐在床上,侧脸隐在黑暗中,德全悄无声息地上前。他回过神,接过热毛巾,低声说:“谢谢。”
“陛下要吃点东西么?”德全问,“刚吃了药,嘴里会发苦。”
李昭漪犹豫了一下,也吃了。
他向来不擅长、或者说不忍心他人用了心的好意。
一块糕点下肚,倾诉欲好像也回来了,李昭漪低声说:“……我应该惹云殷生气了。”
德全笑了笑。
他替李昭漪擦掉嘴角的碎渣,语气不急不缓。
“陛下是君,平南王是臣。”他道,“哪有臣子跟君王生气的道理。平南王只是一时误会了陛下,之后总会想通的。陛下多虑了。”
李昭漪嘴角勾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怔怔地看着远方。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德全。”
他说:“我好像有点累了。”
*
起初,好像只是谣言引起的一念之差。
试探着和云殷提起李昭钰,比起验证谣言,他想得更多的,还是了解那段过去。
但是随着往事的不断揭幕,李昭漪发现,或许,事情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是说,他自己。
他原来活得好像很明白。
他的世界里只有三个人,他、陆重、还有云殷。
其余的所有人,都是他生命中的过客。陆重是亲人,是要珍惜尊重、听他话的人。云殷是恩人,是要找到并且报答,无怨无悔的人。
那,李昭漪呢。
李昭漪是要照顾陆重的人,是要报恩的人。
除此之外,他只是一个不被任何人期待、出生就是个意外的……废物。
所以他和云殷上床。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是毫无廉耻,这样是抛弃尊严。
但是他不在乎。
他曾经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甚至包括云殷的。他很清楚云殷想要什么,自己想要什么。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他都不在乎。
他以为他会这样一辈子。
云殷想要他,他就陪着。
云殷要他漂亮,他就漂亮。
云殷喜欢聪明的,他就努力学习,让自己成为明君。
他是心甘情愿被云殷修剪的花枝。
哪一天,云殷厌倦了他,他就离开,去到云殷看不到的地方。或者干脆由云殷处理他,也很好。
甚至更好。
反正,除了报恩,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以为是这样的。
直到,云殷再一次碰他。
他背对着对方,被亲吻、被爱抚,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反胃和恶心。
他厌恶的不是云殷。
而是这样,麻木而卑微,毫无用处和尊严的自己。
第45章
自从这一日过后,整整好几天,云殷都没来过澄明殿。
这事换到以前,李昭漪已经开始焦虑了。可是现如今,明明折子都在李昭漪这里,他也有事需要找云殷商量,他却没什么着急的感觉。
批折子本身就要内阁拟定。
现如今,除非是特别特殊的、或者突发的意外事件,常规的折子李昭漪都能根据内阁的意见应付。
实在拿不准的,还有蔺平和顾清岱。
近些日子,顾清岱声称病已大好,已经归了朝。
平南王和当今圣上生了嫌隙的事悄悄地传开,这位老臣看李昭漪的眸光都带了犹疑,但是李昭漪却很镇定,仿佛一切如常。
日复一日,这个王朝依然平静有序地运转着。
唯一的问题,就是云殷和李昭漪始终处于冷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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