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笑了笑。
“你刚刚说,阿殷喜欢陛下。”他道,“那你觉得,陛下对阿殷呢?”
常梓轩怔了怔。
“这还……”他有些犹豫而诚实地说,“真不知道。”
他是云殷的朋友,就像颜珩舟说的,看事情想事情,都是从云殷的角度看问题。坦白说,他是真没想过李昭漪会怎么想。
李昭漪……
他抽了抽嘴角:“我说真的,你换朝中任何一个人,就算我没怎么接触过,我都能说出他们大概的想法。但是陛下的想法,我是真说不出来。”
从这个角度,李昭漪是真适合当皇帝。
……什么叫圣心难测啊。
“所以啊。”颜珩舟慢悠悠地道,“你猜不出来,有些人也猜不出来。”
常梓轩不知道,顶多是少一个风月八卦。
云殷不知道……
“啧。”颜珩舟道,“怂。”
*
有些人怂,有些人却要直面。
到最后,颜珩舟还是把自己收拾齐整进了宫。
进宫的路上,他还在想和常梓轩的对话。
其实为云殷也不假,毕竟他跟云殷也算是旧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误入歧途。但私心也有,他的确很喜欢李昭漪,无关风月,也有欣赏。
聪慧之人在京中不少,但纯澈之人却难得。
入了世,却还能始终保有最纯净的部分,就更是罕有。
李昭漪是特别的。
或许连云殷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因为一个人而一次次地突破底线。但是在作为外人的颜珩舟看来,这并非什么很难理解的事。
当然……
这份特别,部分可能也是被精心养出来的。
他又在心里“啧”了一声。
转过长廊,便是澄明殿。颜珩舟不再多想,敛了神情踏进殿内。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
颜珩舟心中一顿。
殿内点了烛火,但没有全点着。
空气里寂静一片。
照例,臣子不可直视圣颜,颜珩舟只能看着眼前的地砖,屏气凝神。
他没等太久。
不多时,耳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与此同时,太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颜先生,请起吧。”
竟是给他赐了坐。
颜珩舟心中愈发讶异,他坐在座位上,抬起眼。刚好撞见年轻的帝王一身低调的常服自里间走出来。眉眼清丽,恬静美好。
和颜珩舟四目相接,他顿了顿,轻声说:
“先生好。”
……好乖。
颜珩舟掐了一把自己,自我提醒:
冷静,冷静。
这是兄弟他相好。
提醒完,他心里平静了不少。
他道:“陛下圣安。”
顿了顿,又解释,刚好在梓轩家下棋,换衣收拾耽搁了些时间,陛下见谅。”
背地里不正经归不正经,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颜珩舟是懂分寸的人。
只是他绷了起来,李昭漪却反而放松了。
他笑了笑:“先生今日怎么这么拘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
颜珩舟:“……”
嗯?
他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但是李昭漪已经站起了身。
他身量瘦弱,脊背却挺得很直。一双猫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珩舟。颜珩舟早已跟着站起身,他也看着李昭漪,掌心沁出细汗。
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先生。”李昭漪轻声开了口,“孤想请您帮一个忙。”
颜珩舟张口就想说什么,却被李昭漪打断:“先生不必急着答应。”
他看着颜珩舟,慢而平静地道:“这件事,于先生不仅无益,而且有害。先生不愿意,孤也完全能理解。孤今日来求先生,只是因为孤真的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一无所有。
他生若浮萍,在这偌大的宫中漂泊无依。
他以为他短暂地拥有过什么,而事实告诉他,他什么都不配拥有。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
京城,刑部。
云殷自刑堂向外走,一身的血腥。
他面无表情,垂眸想着刚刚的口供,心口却突然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他皱了眉,停住了脚步。
“主上?”一旁的木柯察言观色,开了口。
“没事。”云殷回过神,继续往前走,一边将口供递给他,“这个案子到这差不多了。之后的事交给刑部自己审,你让人盯着点,别再让别人动手脚。”
木柯接过去,应声“是”。
然后他轻声道:“主上,傍晚的时候,陛下召颜公子进宫了。”
云殷怔住了。
片刻后,他道:“我不是说过,不用再监视陛下的一举一动,也不用再在澄明殿放人。”
“是。”木柯赶紧道,“只是,这是陛下下的明旨,不是秘密召见。下面的人来报,属下就顺便跟您说一声。”
云殷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刑堂外面。
夜色深沉,看不出他面上的神情,只是下人问及去哪儿的时候,他迟迟没有说话。
就在木柯以为,今日又是直接回府的时候,云殷开了口:
“去宫里。”
马车换了个方向,朝着宫里驶去。
只是到了澄明殿,云殷却被拦在了宫门外。
老太监德全站在门口,样子低眉顺眼,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王爷,陛下已经睡了。王爷若有什么事,请明日再来吧。”
云殷神情微顿。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拦在澄明殿外。
德全不可能擅自做主,也就是说,这是李昭漪的意思。
李昭漪不想见他。
确实很晚了,他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再坚持。
他轻声道:“知道了。”
“跟陛下说一声,明日西泠使者来访,臣要负责安顿,应当进不了宫。”他道,“后天,等送走了颜氏家主,臣就进宫来找陛下。请陛下届时……
“给臣留个门。”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很轻。
他一贯是强势的,很少用这样的语气。
德全垂了眸,掩去脸上的神色,低声道:“老奴知道了,一定转告陛下。”
云殷又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澄明殿,转过了身。
他没想到的是,这是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离李昭漪最近的一眼。
当夜,云殷回了云府,独自一人待在院子里,自斟自饮,喝了半宿的清酒。
第二日,云殷和礼部一起接待西泠使者。席间,西泠使者对燕朝表达了十足的敬重和仰慕,并且隐晦地提出,西泠王有意将公主送往燕朝和亲,被云殷当场婉言谢绝。
第三日,颜氏一行离开京城,云殷和常梓轩一起去送。没有太多的感怀。
临走,云殷道:“过段时日,记得。”
颜珩舟的脸色在某个瞬间变得有些奇怪,不过,只是一瞬。
很快,他举了杯,语气一如往常:
“知道。”
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颜氏一行离开,当天晚上,云殷进了宫。
临进宫,他特意买了李昭漪最喜欢的铺子里新出的糕点。
他想的很多。
想过去,想将来。
想李昭漪那天说的话,想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他害怕未知,害怕失去,害怕从李昭漪眼中看到厌恶和逃避。他做错了事,知道错了,却不知道怎么挽回。恐惧、思虑交织,万千思绪,抵不过想念。
他想念李昭漪。
他曾经是一个很畏惧失控的人。
李昭钰死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很难容忍在他控制范围之外的事物。也正是因此,他一度通过占有来确认存在,却因为害怕面对结果而选择把真实的想法缄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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