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想过让你们死。”他轻声道。
这句话很轻,少有地带了些情绪。
在这一刻,他坚硬的外壳终于破裂了一丝,露出真实的内里。
李昭钰从没想过让任何人死。
“所以啊。”女子轻声笑了笑,“死的就成了他。不是么?”
“可惜啊。”她看着云殷,“当年你和老二关系那样亲近,若不是那场火,今日,你们该是人人赞叹的一对贤君明臣,若论恨,我倒确实很理解你。”
云殷的神情敛了,冷冷地看着她。
他并没有将昌平放在眼里。
对他来说,今夜只是他设局中的最后一环。
过了今夜,燕朝就会彻底平静。
但是他发现,昌平居然重新平静了下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她慢慢地道,“旁人不了解你,本宫了解你。旁人只道你云殷是为了皇位正统,才推了个傀儡上位。只有本宫知道,你不过是为了本宫那个傻哥哥罢了。”
“当年,你许诺和他一起创一个清平盛世。”她嗤笑一声,“你若是当了皇帝,那就是踩着他的尸骨上位,云殷,你做不出这种事。”
“只是云殷,你有没有想过,你把一切都寄托在一个傀儡身上。若是有一天,你的傀儡也背叛了你,弃你而去,你又当如何?”
*
“……所以。”李昭漪道,“那个女子是云殷安排的。”
“也不能这么说。”陆重道,“确有一女子,当时太子殿下去西南之时,和其见过一面,也有些渊源,所以才起了邪念。不过那日……”
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垂了眼。
片刻后,他道,“王爷知道,太子殿下不会有孩子。”
他说得笃定,李昭漪怔了怔。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陆重却开始催促他:“小殿下,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马厩边上。
两匹被喂得油光水滑的骏马正打着响鼻。这是两匹好马。李昭漪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和那日在马场中同样的温顺。那是云殷替他挑的马。
那一天,他们不似君臣,像朋友。
云殷带他去了和李昭钰知己相投的茶馆,和他聊了一些——李昭漪想,应该是心里话。
他从未见过云殷那样的神情。
他说,如果继位的是李昭钰,那么,他应该已经在边关了。
世事无常。
李昭钰没活下来。
而今夜,他也要走了。
他道:“云殷,他会当皇帝吗?”
他的话音落下,陆重神情猛然一顿。
只是片刻后,他意识到,以李昭漪如今的储备,以及刚刚他透露的一些信息,对他走之后的朝局形势,他不可能反应不过来。
他攥紧了掌心,语气谨慎:“不知道。”
“或许会。”他言简意赅,“也可能挑个宗室子继位,只要姓李,其实都行。”
李昭漪垂了眼:“挺难的吧。”
“宗室子都不在京城,赶过来也要十天半个月。”他轻声道,“但是天亮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大姐逼宫失败一事,我消失了,皇位谁来坐呢?”
陆重看着他,生平第一次,他读不懂李昭漪的话。
然后,李昭漪冲他很乖地笑了一下。
他顿了顿,轻声道:“师父,我只是想说。”
“当皇帝,其实也挺好的。”
他在宫里的这些日子,被照顾得很好。
当然也有不得已面对的惊吓和难过,但是不知不觉,他好像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十八年,他头一次觉得,那道很高的高墙,也不是必须要跨过去不可。
因为,高墙里有陆重。还有……
云殷。
他说:“师父,我走了。”
他转过身,义无反顾地骑着马上了路。
陆重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
他以为李昭漪会犹豫,会继续问,小孩子最重情谊,他都已经费一番功夫给他解释的准备。但李昭漪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和他道别。
陆重攥紧了掌心。
片刻后,他吐出了一口气。
也罢,他想。
听话也是好事。他所求的,也就是李昭漪平平安安。
他调转马头,顺着来时的路回城。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内,已然已经乱成了一片。
-
木柯是一醒就立刻到了澄明殿的。
他对于自己遭受的袭击惊骇不已,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追究“叛徒”的时候,他赶到澄明殿,想和云殷汇报情况,却见殿门紧闭。
殿内,云殷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语气仍是平静的,但眸光已经冷了。
他慢慢地道:“你说什么?”
李淳瑾看他的神情,突然一笑:“真没想到,原来你最在意的是他。”
“我和人做了交易。”她咳嗽了一声,“总得遵守承诺。不过我要是你,真这么在意,就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锁在床榻之上,除了你,谁也见不到。你瞧瞧,这一纵容,不就让人钻了空子。”
“多谢建议。”云殷笑了笑,温和地道。
他转身,推开殿门。
澄明殿前,两方人马相对而立。云殷和李淳瑾在里面谈判,是博弈,也是为了各自的人争取时间。
只是此时此刻,李淳瑾看着为首的将领,脸色一变。
这不是她的人。
她身侧的男人已经开了口。
“殿下。”他轻声道,“有一点你估计错了,本王现在想通了。本王不想如你所愿,并不是因为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也根本不在乎他身死之后,我会做什么。”
女子脸色全然变了:“你!”
云殷直起身,不再看她,冷漠地道:“今日叛党,一个不留。”
“云殷!你疯了!”话音落下,李淳瑾满脸惊骇,嘶声道,“李昭漪已经走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动手,今夜过后,你便是彻彻底底的乱臣贼子,云氏一族百年声名将会尽数毁在你手上,你的祖父、你的父亲都为了大燕死在了战场上,你想让他们白死,死了也要背上千古骂名吗!”
“那又如何?”云殷说。
“……什么?”
女人看着面前的男人,踉跄地后退一步,拼命摇头:“疯了,你疯了!云殷,我没想到你竟是个疯子!”
“比不过长公主殿下。”云殷笑了笑。
到了此时,他终于不再收敛身上那种战场上特有的、肃杀而冰冷的气质。
他冷冷地看了女子一眼,不再多言,转过了身。
-
这是一场碾压式的战役。
它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战役。在所有人都意识到,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住云殷之后,拦截的人早就心生退意。尤其是,这本就是一盘布好的局。
黎明破晓,整个京城重归寂静。
云殷驱马,路过被绑缚的女人之时稍作停留,听到了她的呓语:“……你会后悔的。”
“云殷,你会成为千古罪人,你不敢见他,你根本不敢下去见他……”
一旁的木柯满脸厌恶,却掩不住脸上的担忧之色,他驱马靠近正驻足看着不远处日光的人,试探着轻声道:“……主上。”
云殷开了口:“你晚到了。”
木柯满面羞惭。
他正要解释,却听云殷道:“陆重。对不对。”
木柯的话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早该想到。”云殷叹了口气,轻声道。
他早该想到的。
李昭漪对陆重,根本不是防备,而是亲近。
是怎样亲密的关系,才能让久别重逢的第一面,就能迅速地和对方打起配合。又是怎样长年累月的默契,让陆重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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