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问谢霖,他属于哪一支,那葱白的手偏移,指向满盘厮杀的残骸。
“除了你,我们都是这样的子。”
黑白相搏的残骸像是凝成一股漩涡,将那只修长又瘦弱的手吸了进去,再吞噬那整个如纸一样薄的可怜人儿,穿着朴素的青衣,无力转圜。
自己只能在旁边呐喊,可生子与残子之间互不相通,他眼睁睁看着棋盘将谢霖吞没,还有旁人,那些眼熟又亲近的人——嗓子几乎喊出血来,灭天的恐惧压将下来,骄贵的皇子跪下,一面手帕落在眼前。
一张用了很久的手帕,两三片竹叶,四五点污渍,洗不下来的血。
沾了血的竹叶如利剑当膛刺穿,鲜血与剧痛共时迸发,呼吸衰竭之际,久违记忆唤起:
“参见殿下,小民谢霖,字阳之。”
霖,春雨也,雨后日暖,故阳之。
当时的自己太小了,日日只念谢霖哥哥,直到后来某一日,或许是不经意地再问,阳之变成了养之。
霖,春雨也,雨苏万物,故养之。
头痛欲裂,血逆全身。
是谁给谢霖改了名字?
养之,何为之?
纪渊一步不稳,踉跄后退,撞在了满是灰尘的桌子上,他仍扶着脑袋痛,门外却忽然扑进来一个人。
“王爷!小的查到了!王爷,您醒醒!”
小厮及时赶来,看到自家王爷扑在桌子上,双眼紧闭不知如何,急忙上去将人扶起,还大着胆子拍了拍纪渊的脸。
男人从痛苦的幻象中醒来。
“王爷,那些书全叫下人们拿走了!”
小厮见纪渊醒来,飞快地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原来在他被支开不久,宋梓明便领了人来将书全领走了,根本就没有归置一说。
至于为什么会看错,小厮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纪渊没再多说,转身往下人房走去,如今书流窜到了下人房里,再调查可就不易。
待他赶到时,所有仆人都以列队站好等着他到来,管家凑上来小心报备:
“这就是所有领过书的人,”他指指左边一群,右侧还站了一些没今天没取书的仆人,“您查书这件事消息一定守得严,宋公子那边绝对不知道。”
纪渊心里冷笑,这事若真是宋梓明做的,就算没人通风报信,他也早知道自己会去查书了。
男人淡淡地扫过每一个下人的面孔,有生有熟,或许是不知为何半夜被叫出来,还被王爷亲自查看,于是几乎都是恐慌疑惑的表情。
这一招实在难防,府中人多事杂,混入一本书来实在太过简单,甚至无需今天采办,之前随意一天,随意一人,都可以轻松将书带进王府。
做这一局,最想要的结果,只能是他纪渊自乱阵脚,大查王府,再将所有可以的物件毁尸灭迹,只是或许不等他清理干净,便会有闻讯而来及时赶到的人抓他个现行。
届时说他心虚自查也好,坐实传言也好,甚至在抄家结果里简单加一本反书,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真相如何不重要,不过是一个自证陷阱,莫须有的罪名罢了。
念及此,纪渊轻笑一声,说道:“大家都散了吧,夜深了,早些休息。”
众人有些疑惑,可纪渊重复两次,大家也都听劝散了,乌泱泱各自回房。
纪渊站在原地,忽然对管家下令道:“今夜惊扰大家了,取些安神香来用吧。”
自从谢大人走后,王爷就变得有些难以捉摸,更不要说今晚忽然将大家都叫起来,却什么也没做,张伯于是不敢揣摩纪渊心思,派人取了安神香来。
一个手脚麻利的女婢很快取来一袋棕色颗粒,另一女婢帮着她一起将颗粒碾碎,再倒进已经燃火的香炉里。
纪渊也不走,就在旁边看着,甚至盯得那两个女孩过分紧张,一勺香粉撒了一半。
安神香价高,一般只给贵人使用,犯了大错的女孩惊慌失措地跪下来,一边请求原谅,一边将香粉拢进手里,再倒进香炉。
纪渊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很快,香烟顺着远山炉飘来,悠远安详,好不温和。
他看一看地上的香粉,再闻了闻空气中的香气,忽然上前一步,抓起刚刚捡香粉女婢的手,尽力嗅了嗅。
只有很淡的一层香味。
被他抓起手腕的女孩已经怕得发抖,纪渊却猛然松开她的手,留下一句“多谢”,转身跑回了库房。
第53章 入狱
香气馥郁。
从刚刚自己深陷其中发生臆想开始,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再奔回库中,纪渊静静地立在门口,望着里面几户占据大半面积的香料。
依照府制,不同的时辰地方会燃不同的香,因此采香一事十分复杂,纪渊对此一窍不通,只是刚刚看两个女婢燃香,他才想到什么,沉吟思索半刻,纪渊抽出腰间匕首,割开一袋香料。
布袋被泛着寒光的匕首隔开,玫红的颗粒顺着裂口滑了出来,散到地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可男人并不满足,反而越发皱眉。
站在旁边的小厮正要发问,却见纪渊蹲了下去,再捅一刀。泛着寒光的刀锋没入布袋,手腕拧转拉大开口,再撤刀收回,这一次从袋中散出的不再是玫红颗粒,而是黑色粉末,隐约伴着金属光泽,随着粉末释出一并出现的,还有一股呛人的烟火味——下层袋子中装的压根不是香料,是黑火药。
黑火药主要由硝石和硫磺制成,此前曾有人提出研制大量黑火药供战争使用,但因硝土难得,提炼工艺困难,纵然威力巨大,朝廷也没有批准大量生产,只允许将硝石用作珍贵药材,以及为皇帝炼丹使用。
纪渊没有犹豫,继续转身划开身侧几个布袋,无一例外,流出的都是黑金粉末,他缓缓站起,再仔细观察布袋上的痕迹,可以隐约看到有干涸的紫红色水渍,只是库中昏暗,又是夜晚,若不仔细察看,全然辨不出来。
王府所用香料多为颗粒状,需用水沾湿或碾成粉末燃烧才会散发出充足的香味,不至于在袋中便如此冲鼻,至于他们刚刚一进屋便闻到的刺鼻香味,应该是有人故意用化了香料的水洒在袋子上,掩盖其下黑火药的味道,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自己是香料。燃香一事纪渊从不插手,只要不过分难闻,一般都全交给管家处理,只是刚才见女婢在燃香的步骤,更是闻了沾有香粉的手,也没有多么冲鼻,他才想起这一层。
空气中香气与硫磺味道混杂,如今库房目之所及的香料约有近千斤,只有最上层覆盖供给检查的香料,下层大约全是黑火药,至于采买书籍再分发下去一事,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若是引得他自证自查被抓个现行最好,如果不成,库房里还有足够把他判罪的黑火药,一事双成,自己怎么也逃不掉。
夜间寒风四起,扑向衣着单薄的纪渊,小厮担心他着凉,想要上前劝他回房,却看到纪渊眸中闪闪,唇边挂着难明的笑。
他确实在笑,或许不等今夜过去,便会有人冲入他府中,一路直行目标明确,查出这些黑火药,再将他落狱,但他很是庆幸,庆幸谢霖如今不在府中,而且今日他二人见面,自己给他送了两框银炭。
春寒料峭,他不会冷了。
平王纪渊落了狱。
虽然没有广而告之,可众人都有些自己的法子,听说昨天夜里平王府灯火通明,中宫的赵总管亲自前往搜查,不知是搜出了什么大不敬的物什,当场就剥了平王服饰,而且纪渊被抓时竟是束手就擒,也没有给自己辩解两句,后半夜就睡在大牢里了。
夜来骤寒,晨起时竟雾蒙蒙下了小雪,雨雪交加,停在地面上存不住洁白,只化得泥泞不堪。
震天一样的消息砸向前朝,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中宫解释,终于三声钟响,百官觐见,礼拜之后,静待皇帝开口。
只是龙颜沉默,绝口不提平王一事,旁人就算有事禀报,也不敢在皇帝气头上开口,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就在大太监即将开口宣布退朝的时候,一个黄色身影站了出来。
“臣有要事禀报。”乐王纪廿上前,得到首肯后继续说道,“臣近日收到军报,北境匈奴正预谋越过关山山脉,已有部分分支骚扰春市,情况紧急,臣请派兵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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