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赵长赢抬起头,他眉宇间还残存着一丝郁色,但较之刚回来那两日已经好上许多。窗外日头晴好,温煦的阳光照进屋中,将一室烘烤得暖洋洋。
“二哥信中说,他在南疆潜伏进了那边的教中,让我日后别给他寄信了。”赵长赢夹起一块豆腐,“此间的事,只得日后同他说。”
容与嗯了一声,赵长赢往嘴里扒饭,继续道,“只是下一步,我还未想好去哪。”
“本来打算去剑……去找师父问问。”赵长赢改口,“他却不巧在前几日出去云游了。江湖渺远,不知何日再见。”
容与眼睫轻颤,他搁下筷子,抬起一旁的清茶咽了一口,缓缓道,“不妨仍去蜀中。”
赵长赢看向他,容与道,“蜀中三面环山,只一面通江可供船只出入,离此地亦近,庄主若是离开,或许会先去蜀中,此乃其一。且束天风亦不见踪影,但剑盟却在,此乃其二。”
赵长赢一怔,若有所思道,“你是说……”
容与继续道,“蜀中南下即可到南疆,届时你同二公子会合,再作打算,此乃其三。”
“七星剑盟,鼎盛时在天下建有七座剑阁。靖西摇光,蜀中开阳,中洲玉衡天权,江南天玑,蓬莱天璇,宁北天枢。只后来剑盟内战,数名长老陨落,剑盟元气大伤,旗下剑阁分立凋零,如今仅剩开阳、天权、天玑、天枢四座剑阁。”
“开阳……”赵长赢沉吟片刻,道,“束天风平生最看重剑阁,若是剑阁受挫,他定会现身。”
容与夹起蒸的梅菜扣肉,搁在赵长赢的碗里,道,“多吃些,这些日子,你清减了许多。”
赵长赢应声吃了,道,“我今日收拾包裹,我们明日便出发。”
再次跨上飞星,赵长赢紧了紧背上的行囊,回头向明月山庄望去。
他还记得那日出发的时候,同样都是在山庄门口,同样是清晨。薄雾淡淡地笼罩着前路,空气中带着初春早晨独有的侧侧轻寒。他骑在飞星之上,白马银鞍,腰佩宝剑,意气风发地挺着背,朝聂紫然挥手。
“娘,你回去吧!”彼时他像是一只刚出巢的雏鸟,终于有机会能直上云霄,只觉胸臆中满是蓬勃豪气,这万里山河铺展,只等他挥开淋漓墨笔。
而如今,山庄前人丁零落,只有茯苓挥手与他作别。他心中再也不复那日的豪情,唯有淡淡离别的惆怅、前途未卜的茫然,更多的还是深沉血仇的愤恨。仿佛手中的缰绳都比往日重了十斤,赵长赢深吸一口气,重重喊道,“驾……”
飞星引颈一声长鸣,四蹄踏尘,容与骑着另一匹枣红色小马,小马性格温顺,默默跟在飞星后头。
赵长赢回头望去,茯苓的身影已渐成一抹余墨,他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将他挤压得喘不过气。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第38章 蜀中闻夜雨(一)
“吁……”赵长赢勒紧缰绳,面前酒旗眼熟得很,又到了上回他们来过的那个酒家。
酒旗依旧迎风猎猎,那女主人红姐身姿窈窕,连倚靠门廊望外的姿势都不曾改变,可赵长赢却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来两碗馄饨。”容与朝小二道,将包袱搁在凳上,“不要辣的。”
“哟,又是两位小郎君。”红姐一挑眉,笑道,“今日赶巧,还有两间房,可要住店?”
赵长赢颔首,道,“两间……”
“一间上房。”容与接话,他看向赵长赢,轻声凑到他耳边道,“出门在外,多个照应。”
红姐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嫣然一笑,她葱白如玉的手指勾着一串钥匙,随她转身发出丁零当啷清脆的响声,“得嘞。”
赵长赢坐到容与身侧,目送红姐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他拎起桌上的热茶猛地灌了一口,只觉骑马时被冷风吹得没有一丝热乎气的胸肚终于涌起一股热意,他忍不住喟叹了一声,转向容与,轻声道,“上回来,她看了你许久。”
容与微诧,“是么?”
赵长赢提了提嘴角,像是想笑一笑活跃一下气氛,只是那点笑容还未出生便胎死腹中,他便也只得作罢,只颓然地垂下眼,叹了口气,“先吃吧,馄饨要趁热。”
小二给两人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皮薄馅大,馄饨汤表面浮着一层红油,撒上一把葱花,香气扑鼻。赵长赢捞起一只馄饨囫囵吞下,并不尝味,便抬头问小二道,“此间入蜀,小兄弟可知道走哪条路?”
小二便答道,“从此地一直往南,行个一日左右,那有码头,坐船南下过夔门,就能入蜀了。”
“多谢。”赵长赢点头。
那小二又在桌边很是踌躇了一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容与舀了一勺汤,慢吞吞用勺子拨开面上的浮油,问道,“还有何事?”
赵长赢闻言,亦抬头看他,他碗里早已一个馄饨都不剩了。
小二面皮比馄饨还薄,当即大窘,红着脸结结巴巴道,“红……红姐让我给你们送壶酒。”
容与了然,赵长赢却愣了一下,疑道,“我们没要酒啊。”
“红……红姐说,见这位公子面容困顿,特送来一壶酒,愿解君忧。”
赵长赢一怔,心情复杂地看着小二果然端上一壶酒,还给两人都斟了一杯,赵长赢握住酒杯,杯中酒浆清醇,让他想起过年时他们三人一同喝着忘忧,在热烘烘的房中抱杯聊天,分明不过几月光景,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
赵长赢心中难过,不知不觉鼻尖一酸,竟险些落下泪来。容与微微抿了一口酒,若有所觉般回头,见红姐果然倚着后厨的门往他们这看来,见容与望去,红姐落落大方地一笑,撩开帘子转身走了。
同样的客栈,同样的晚上,连月色都几乎不差分毫,可终究心境已是截然不同了。
次日早上,容与下楼让人送来早点,进门的时候,见赵长赢正掂着荷包,从里头拿出一粒碎银。
“怎么了?”容与问道。
“谢她昨日一酒之恩。”赵长赢将碎银放在被上,起身拾剑,道,“走吧。”
窗外阳光恰如昨日好酒,浇在赵长赢的发上,肩上,转瞬又化为一只只金色的蝴蝶,消失不见。
飞星经过一夜休整,又是神采奕奕。那匹枣红色母马,容与给起了个采薇的名字,此时飞星和采薇两人正亲昵地甩着尾巴,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
“这小子倒是好福气。”赵长赢啧了一声,心里头掠过一丝酸酸的念头,跨上马去。
两人依着小二之言,一路南行,果然不过一日光景,便见到一处码头,码头处人头攒动,想来都是等船之人。
“你两个坐船?”卖船票的是个年轻姑娘,面颊晒得小麦色,一身蓝盈盈的短衫,头发干净利落地盘起,一角蹬在石墩上,扬眉道,“一人五两银子。”
赵长赢想也不想,掏出荷包便要付钱。
“等等。”容与拦住他,朝卖票的姑娘道,“前面那位大哥一人只二两,缘何我们便要多出一倍有余?”
那姑娘呀了一声,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慌乱,只伸出食指往后一指,道,“被你发现啦。这票呢是我定的,你要是觉得不公允,自去别处便是了。”
说完,那姑娘转头朝后边的人一招手,便不再理他们。
“喂,小郎君。”旁边一个年轻人拉了拉容与的衣袖,容与会意,往侧边挪了两步,听得他道,“小兄弟,头回坐这船吧?”
容与但笑不语,那人继续道,“这姑娘啊,外号玉面匪,意思便是干这盗匪生意的。见着有钱的便多收银子,有时遇到穷叫花子,这票钱反倒不要了。她见你二人衣着锦绣,想来是富家子弟,便多收你们银子,左右入蜀还是得走她这水路。”
“倒是个女侠。”赵长赢听完,顿生钦佩欣赏之意,拊掌道,“五两便五两,交了便是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