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圣子大人……”
赵长赢微微一怔,面前阿留惊愕地直直盯着他怀里早已冰冷的容与,身上的银镯因为全身剧烈的颤动而叮当作响,在此时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净天宫回荡出落寞的回声。
迎上阿留目光的时候,赵长赢竟下意识地别开眼去不敢看她。
“是你?”出乎意料的,阿留的语气近乎平静,她慢慢走到赵长赢身前驻足,缓缓蹲下身,和赵长赢平视。
赵长赢沉默,阿留继续道,“因为什么?”
“为了报仇吗?”
赵长赢搂着容与的手一紧,他嘴唇嗫嚅着,在这一瞬间他疯狂地想要为自己开脱,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分明不想伤害容与,不可能,他不可能去杀容与,可最终他闭上眼睛,咬紧的牙关颤抖着,什么话也没漏出来。
阿留轻轻叹了口气,她温柔地看向容与,轻声说,“圣子大人是个好人。”
说完,她猛地捡起地上掉落的不知是谁的佩剑,十分果断地横剑自刎。
“阿……留。”
赵长赢呆呆地看着阿留的尸体像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飘落在地上,嘴角带着一丝凝固住的笑意。
他脸颊上溅上了阿留温热的血,他下意识想抬手擦去,手抬了一半,又放下了。
“长赢,小心!”
赵明修话音刚落,赵长赢身后暴起偷袭的娜迦手下便被一股刚劲无比的剑气撕裂,不过瞬息之间便身首分离,浑身碎裂成数段,鲜血四溅,荡开无数血雾。
“啪嗒。”
一滴泪落在地上的血水里,砸出一个小小的凹坑。
赵长赢俯下身,旁若无人、缱绻温柔地吻了吻容与的额头,他的一只眼里是纯情的柔慕,一只眼里是暴虐的杀戮,在这样近乎入魔的疯狂中,赵长赢抬手,与容与十指相扣,轻声说。
“全都去死吧,好不好?”
赵明修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滔天的剑气从赵长赢的身上暴涨,仿若巨浪一般倾泻而出,所过之处皆被碾轧为血沫,一时间这净天宫从人间堕落至十八层炼狱,到处都是断肢残骸,碎骨支离,众人的鲜血将地板涂抹成了骇人的暗红色,浓稠的血腥味多日不散。
“护法大人?”趴在娜迦身侧为她捏腿的男侍疑惑地抬起漂亮的眼睫,问道。娜迦面色微变,将口中的葡萄吐出,男侍已然会意,乖巧地退到一边,目送娜迦匆匆出了殿去。
“护法大人!”娜迦在净天宫门口停下脚步,宏伟的殿门洞开,里边的血腥味浓得让她几乎要当场吐出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见门槛上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娜迦仔细辨认着他的面容,依稀认出应该是某个下属分堂的堂主。
“护法大人,不要进去,他……”堂主惊恐地瞪大双眼,“他是个恶鬼……”
“噗嗤……”
从门口飞来一枚碎瓷片,残忍地将他的脑袋削去一半,那堂主还保持着说话的姿势,双唇一张一合,上半张脸却已经消失了,脑浆顺着鬓角流下来,任是见惯血腥的娜迦也没忍住,捂住口鼻干呕起来。
赵长赢双手横抱着容与,他面容肃穆而哀戚,一身玄衣,赤足踏着鲜血缓步逆着光朝门口走来。
娜迦终于看清了整座大殿的全貌,她派去的门下几百精锐,竟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娜迦。”
赵长赢漠然地垂下眼,在正午烈阳的强光下,他的瞳孔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居高临下看着娜迦的时候,竟比之前那位自称梵天的教主更像一位神祇。
“受死吧。”
夜半更断梦魂惊,一朝杀人红尘中。
多少爱恨,尽付与东风。
第四卷·繁花烙
【完】
# 长相思
第108章 相逢(一)
“小哥,小哥!”
赵长赢脚步一顿,身后男人放下钓竿,起身抖了抖脚边的鱼篓,笑道,“雨下大了,我准备回去了,这鱼便宜卖,小哥要不要来一条?”
天色渐晚,乌云和夜幕一起聚拢,赵长赢扶着斗笠抬起头,天上绵延不觉的铅灰色乌云,仿若落了霜的秋草,一直蔓生到湖与天交接的尽头。湖面苍茫,笼罩着一层浓稠的白茫茫的水雾,那雾气太重,将湖边的树都褪了绿意,只剩下浅淡的灰白。
“啪嗒。”一颗豆大的雨点落到赵长赢的蓑衣上,他恍然回神,扭头问道,“还有几条?”
男人瞥了一眼,“卖三条,剩下两条带回家吃。”
“这些,够不够?”赵长赢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碎银,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把周围的景色都冲刷一空,连卖鱼人脸上盛开的笑容都冲淡了几分,显得没有那么谄媚。赵长赢眨了眨眼,抬手将面上的落雨拂去,听见卖鱼人笑道。
“够了够了,多谢,多谢!”说完,卖鱼人将碎银收进袖中,低头提起鱼篓,拔腿就往西飞奔,跑到一半回头喊道,“你也快回去吧!雨一时半会不会停!”
“好!”赵长赢满口应道,人却纹丝不动,任由漫天大雨向他兜头浇来。他稍稍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中夹杂着的沉重的潮气,若有似无的暗香,草木生长的抽条声,鸟雀的几声啁啾……
依稀还是记忆中的蜀中的初夏。
大雨将粗布短打外边露出的手臂浸得湿透,赵长赢擦拭去皮肤上落的一层水珠,弯腰看了一眼被渔人从鱼篓捞到桶里的那三尾鱼。
三只黑鱼,一只颜色稍青一些。豆大的雨点砸在桶里,将原先的寂静搅动得破碎,三只鱼在桶里不安地钻来钻去,却又因为渔人将万丈天地平白缩囿成了一掌见方而不得解脱。
“这雨下这么大,火肯定烧不起来,就放过你们吧。”大雨顺着赵长赢头上的斗笠滑进桶里,他盯着这几只鱼出神地看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起身拎起桶,向湖边倒去。
“噗通。”
三尾鱼一触到湖面,转瞬间就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湖面只剩下一丝鱼尾扇动荡开的涟漪,也很快被雨珠吞没。
是时上下一白,四方来雾,湖天空茫。赵长赢怔怔地蹲在湖边,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他看了一会,抬手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任由水珠顺着脖颈淌进衣领里,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沁凉。
自那日他在净天宫大开杀戒后,已经过了月余了。他将容与的遗体葬在玉泽山的一棵海棠树下,他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玉泽山的初夏,风中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馨香,熏风早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荡涤一空,站在海棠下举目四顾,唯见莽莽青山吐绿,玉带一般的溪水潺潺而下,头顶的阳光已略现祝融之神力,热得赵长赢背上淌下汗珠。
“往生教圣子……容与之墓。”
赵长赢擦掉额头上的汗,忽然弯下腰,随手拧下一绺夏枝,用细嫩的枝叶将石碑上的刻痕抹去,重新写上一行字。
“吾妻……”
那枝条被赵长赢突兀地折断,以至于最后一笔往下一撇,斜长得出奇。
赵长赢深吸一口气,将枝条放下,他挨着墓碑坐下,不知从哪弄来了两杯酒,他一手持酒,一边说道。
“从前我看话本,他们总说,恨比爱要长久。”
赵长赢将脑袋靠在墓碑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拿起另一杯酒,浇在石碑前的地上,看着泥土被酒浇得起了一道道凹痕。
“我已经不恨你了。”
他喃喃道,“所以这话不对。”
一阵轻风拂过,将海棠树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赵长赢以手覆面,说话的声音透过手指的缝隙传出来,瓮瓮的。
“从此以后,我真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蜀中,夔州城。
上回来夔州城的时候,十里春风骀荡,锦绣绮罗堆叠,长街灯火辉映,玉楼珠瓦,金砖银墙,奢靡甚盛。
“哎呀客官有所不知,自从半年前蓝家倒台以后,城内群龙无首,各帮各派都想当那个老大,天天在城内打来打去,这不是可怜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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