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又行了几日,天气越来越热,到得永宁城外,赵长赢看着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小容一身白衣,乖巧地跟在赵长赢身边。
“真是跟容与一模一样。”赵长赢抬手擦汗,看着小容十分干爽的脸,忍不住嘟哝了一句。
江南,永宁城。
“门口怎排着这么长的队。”头顶日光炽盛,蝉声渐起,汗水流进眼里让赵长赢觉得有点刺痛,他微微眯起眼睛,奇怪地看着城门口排着老长的队伍。
“哎哟年轻人,很久没回永宁了吧。”路过的一个大婶听赵长赢是永宁口音,便停下来同他解释道,“明月山庄,知道吧?”
赵长赢一愣,大婶以为他是个乡下人,便殷勤说道,“这都不知道?就是之前咱永宁最有名的医庄,前两年不是……哎哟不提了,如今他们二公子回来主持大局,又重新把医庄开起来了,今日义诊,这都是方圆百里的乡里乡亲来看病呢。”
“听说二公子下月就要大婚了,哦哟,真是好啊。”
大婶摸了一把篮子里挎着的水葱,笑眯眯地说。
“大婚……”日光眩目,赵长赢小心地拉着小容的手,从排着长队看诊的病人中间穿行而过,心中鼓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日在南疆他们分别时,二哥就同他说过,他要回永宁,重振明月山庄,不让爹娘的心血付之东流。说来命运当真可笑,流连花间的纨绔子弟最后浪子回头,守护家族基业,行侠仗义的江湖儿女最后弃剑流浪,行尸走肉浑浑噩噩。
赵长赢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恍惚记起来,他早将草木青跟容与一同下葬。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他终究是辜负了师父。
……
进了城中,大道宽敞许多,赵长赢终于从挤挤挨挨的人群中逃了出来,他魂不守舍地走在绿杨荫下,只觉造化弄人。
忽然手被人轻轻晃了晃,他回过神来,见小容指着一旁画糖人的小哥,央求道,“买……买……”
赵长赢心头一暖,他晃了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情绪都一股脑扔出去,俯身揉了揉小容的脑袋,应道,“好,我去帮小容买。”
“长……长赢?”
是束澜的声音。
赵长赢当没听见,掏出铜板递给卖糖人的小哥,小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吃了,抻着脖子一个劲儿地伸手去够赵长赢手里的糖人,赵长赢把糖人塞进他手里,这才淡淡地看向束澜。
昔日最好的伙伴,而今几乎形同陌路。
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束澜骗他喝下噬魂咒。
“我……我过来给明修哥帮忙。”束澜讪讪一笑,“我这就走了。”
赵长赢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出声,束澜的目光萎顿下来,扫过一旁舔糖人舔得不亦乐乎的小容,双目陡然瞪大。
“容……”
“闭嘴。”赵长赢下意识地将小容往身后一拉,挡住了束澜的视线,“现在,立刻,滚。”
束澜眼中仍有震惊之色,他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赵长赢的目光已然显出杀意,他最终还是都没说,只是安抚地苦笑一声。
“你别激动,我走,我走。”
“怎么?”小容歪起脑袋,疑惑地看向赵长赢。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像容与,让赵长赢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事。”赵长赢笑了笑,他抬手擦掉小容嘴边黏着的化了的糖水,“走吧,回家。”
第113章 归乡路(二)
回家。
家门口道旁的垂柳绿了又落,天上的大雁去了又回,桥边的红药开了又谢,岁岁年年。
赵长赢还记得离家之时,他满腹悲愤,一腔怒意无处宣泄,只想找到束天风报仇雪恨。
如今他和小容并肩而立,天光将门口的石狮子照得油光发亮。赵长赢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想要回家去,回到那个他从前每日练功的小院子,那里种着海棠树,一场春雨过,海棠透出盈盈的粉色,他和容与坐在树下纳凉。
微风拂过,吹落一树胭脂色。
“三……三公子!”
赵长赢一怔,门口茯苓一身藕粉色的衣裙,头上挽着发髻,斜簪着一支朴素的木钗。看到来人,茯苓眼中又惊又喜,她立马将手中拿着的晒药草的箩筐往地上一放,提裙便往门口奔来。
“三公子!”
赵长赢鼻尖一酸,茯苓难以置信地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低头去看小容,声音都发着抖,“瘦多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茯苓,这是小容,我……”赵长赢顿了顿,“我……”
“别在这站着了,热得一头汗,先进去喝点水换身衣服,我去跟庄主说一声。”茯苓善解人意地接话道,赵长赢便也不再解释,拉着小容往里走去。
园中的一草一木都一如从前,似乎这两年的时光不过是赵长赢做的一个分外冗长的梦,而今梦醒了,他又回到了这个自己最熟悉的山庄,一切都未曾改变。
可终究是不一样了。赵长赢低低地叹了口气,茯苓让人去打水,赵长赢简单洗了洗换了身衣服,小容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玩着茯苓不知道从哪给他弄来的毛绒小老虎。
初夏的午后,阳光正好,和风煦暖,空气中盈盈浮动着尘粒,赵长赢望着布帘后小容模糊的剪影,忽然觉得一直这样也不错。
“长赢?”
赵长赢正拿着一根冰糖葫芦逗小容,小容正襟危坐,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糖葫芦,一副想吃又有骨气不肯吃“嗟来之食”的模样。
听到有人喊他,赵长赢收起笑容,抬头见屏风后头款款现出一抹浅蓝色的裙裾,随后布裙之上是一张熟悉的脸。
赵长赢稍稍愣住,他有些不自在地将糖葫芦塞进小容手里,站起身挤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欢颜姐,你怎么来了?”
“你哥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帮帮他。”聂欢颜已将头发挽作妇人髻,走近时赵长赢能看见她眼角隐隐的皱纹,想来这两年她亦过得辛苦。
“婚礼是什么时候?”赵长赢问道。
“下月初五。”聂欢颜看向吃糖葫芦的小容,他乖巧地垂着眼睫,吃的时候动作很斯文,只嘴边还是粘了些黏糊糊的糖浆。
“恭喜。”赵长赢用帕子给小容嘴角擦了擦,笑道。
聂欢颜也笑了,赵长赢想到当年她将笛子给他的时候说的话,想来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一个好结果,于她于赵明修,都是很幸运的事了。
一个白天赵明修都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听聂欢颜提起,他才知道原来赵长赢已经回来了。
“怎么不早说?”赵明修匆匆将针灸包合上,急道,“长赢怎么样?身体看着还好么?他一个人回来的?”
聂欢颜道,“是长赢不让说的,怕打扰你。挺好的,瞧着身体比你好多了,有个小男孩跟他一起回来。”
赵明修在铜盆里洗了手,一边擦干一边皱眉道,“小男孩?”
“嗯。”聂欢颜道,“瞧着倒是白净可爱。”
“这才过去两年,照理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啊。”
“咳咳……”赵明修被聂欢颜的话呛了个十足,聂欢颜拍着他的背顺气了许久,赵明修方苦笑道,“怕是路上遇到的孤儿吧,长赢一向心善。”
“孤儿?”赵长赢夹了一块醋鸡放进小容碗里,晚上吃饭前茯苓特意给他挑了一套正式一些的衣裳,还给戴了玉佩,此时小容端肃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的样子倒是蛮能唬人,加上他原本就长得白皙漂亮的面容,看上去活脱脱是一个世家贵公子。
赵长赢扯扯嘴角,懒得解释,“算是吧。”
聂欢颜没见过容与,但赵明修却是永远也忘不了。他此时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小容,任凭聂欢颜如何使眼色都没有反应,气得最后聂欢颜没办法,只得一咬牙,狠狠踩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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