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析得有条不紊,但神态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分毫。
侍女看着玉珍珍那变得青白紧紧攥着的指节,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听从了他的话。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雾里隐约传来了说话声,侍女谨慎地撩起绉纱往外看,人影渐渐浮现,在看清是楼外月的那一刻她大大松了口气,刚要回头报喜讯,但紧接着,侍女便看见楼外月手里还牵了个小孩儿。
她登时感到自己全身都变得僵硬,呼吸冻结成冰,如今她很清楚,这八年间楼外月失忆忘记一切,只记得自己有个小小的孩子,玉珍珍心怀怨恨不愿告诉他真相,没想到转眼间——
玉珍珍就在她身后等待,她却没有勇气彻底掀开帘子,让这一幕映入青年眼中。
“……嗯,会送你回去,不用害怕……”
“呜呜,我脚好疼,刚才摔了一跤,好疼好疼……”
“要抱吗?勇敢点,啊,已经到了,你看,就是那辆马车。”
二人很快就来到马车前,楼外月先将哭个不停的孩子放在轿厢外供车夫落座的木板上,他眼上仍缠着黑布,右手顺着孩子满是泥泞的腿轻轻一摸,很快就找到了受伤的地方,他便道:“把药箱拿出来。”
侍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低头仔细一打量,那小孩不过八九岁,脑袋上用红绳扎着两个很可爱的小团包,不过都凌乱散开了。她哭红了眼,脸上也有泥印,一身的狼狈,正委屈不安地看着侍女,又抽泣一声,侍女定下心神忙应了,转身便去拿药箱。
玉珍珍仍坐在原位,就像完全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侍女不敢看他脸色,将东西迅速递了出去,那女孩一直在哭,听断断续续话里的意思是,她背着父母一个人进山玩耍却不小心迷了路,又遇上这一场大雾,更加出不去了。
若非楼外月路过,她此刻已死在了一头黑狼的口中。
“好了,一点小擦伤而已,没多大事,不要哭了。”楼外月替她收拾好伤口,便直起腰,理所当然地吩咐道,“你带她去旁边那条溪流边洗洗脸,让她别哭了。”
侍女:“可是贵人——”
“你贵人又不会跑,你在慌什么?她是小女孩儿,我不好一直照看,你去。”
侍女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在此时离开玉珍珍,犹豫又徘徊,但她一对上小女孩那怯生生的眼睛,就立刻温和地笑了起来,主动牵住了孩子柔嫩的手。
原地很快便只剩楼外月与玉珍珍,一人懒洋洋抱胸斜靠在马车外,一人则一声不吭端坐在内。
“怎么啦。”楼外月面对她们离开的方向,抬手在那扇小窗下敲了敲,男人道,“又在不高兴什么。”
玉珍珍冷冰冰地说:“没有不高兴。”
“哎哟,听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欺负坏了呢。”
“不高兴也不关你的事。”
“是吗,那我走了,虽然现在是白天但也可能像刚才一样有狼出没,我得去盯着,免得两个小姑娘被野兽叼走了。”
“…………”
楼外月说走就走,毫不留恋,任何时候他都是如此,潇洒如风,不会为谁停留。等他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玉珍珍很慢地撩开帘子,蜗牛似的谨慎伸出触角,确定没有危险,才从马车里往外探了个脑袋出去。
然后楼外月那磁性十足的声音就从顶蓬响起,他盘腿坐在风里,那根黑色的布带也微微扬起,而他很轻地叹息时,风也要停止:“出来了?想要和我好好说话了吗?”
玉珍珍顿了一下,不答,他吸了吸鼻子,也往溪边去,楼外月便轻巧跳下马车,像猫一样,踩着他的脚印,跟在他身后。
玉珍珍说:“别跟着我。”
“我没有跟着你,我说了,我要去看着那两个小姑娘。”
楼外月完全不把玉珍珍的抗拒当回事,走几步便要过来撩下闲,烦人得要命,玉珍珍想不通自己的父亲怎么会是这种性格,天涯阁阁主总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满月的宴会他很少参与,他不与蝼蚁为伍,却也给予弱者保护,而当他陷入沉默时,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方璧山等人曾质问玉珍珍,为何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
可又有谁能像楼外月呢。
谁有他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武学天赋,年少成名,簇拥者无数,鲜花与掌声包围着那凤眼少年,他行走在爱意与羡妒中,在楼外月二十岁那年,天涯阁已经成为江湖第一大的组织。
持靓行凶,以势逼人。
记忆里那近乎完美无瑕的强者形象,渐渐在身后不停的嘚啵儿声中……寸寸粉碎了。
反正你大摇大摆忘了一切,你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也不再是你所喜爱的楼桦,现在你爱认谁当孩子就认谁,你的一切都跟我没关系,我早就对你没有期待了——反正我只是个麻烦,是个废物,谁都看不上,谁都可以踩一脚!
“脚步声这么重,真生气啦?”
玉珍珍终于无法忍受,怒而转身:“你烦不烦,不要老是来找我说——”
“飞了!”
在他转身的刹那间,男人大步上前,双手抄抱进他腋下,竟是不由分说将人一把高高举起!
玉珍珍目瞪口呆:“……”
楼外月仰起头,满含笑意,他目不能视,却总是将脸朝向自己说话的对象,原本就身形颀长,再这样用力将人往高处抱起,玉珍珍腾空而起,听见风声飒飒不绝,在耳畔呼啸而过,他喉头竟被无端哽住,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感觉就好像楼外月抱起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记忆里,那个雪白的,稚弱的,会乖乖撒娇的小儿子。
“爹!”
有人大声喊:“再飞高点!我要飞更高!”
他是那样任性而大胆,将自己完完全全交在男人手里,哪怕被高高抛起,心里也一点都不会害怕,他还太小了,只到父亲膝盖,走路跌跌撞撞,要花多少年他才能看见父亲眼里的景色呢。
而楼外月告诉他,不必等待。
父亲的双臂,正是供他翱翔的翅膀。
翅膀被生生折断的痛苦,让他终生难忘。
爹说,玉珍珍,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不用那么乖,不用那么听话。
不用忍让,不用顺从。
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发脾气,任性也可以,使性子也是理所应当。
你可以当这个世界上最调皮最恶劣的坏孩子。
但你不能不开心。
“……来,看着我。”那遗忘一切的人说,“总是不高兴,不高兴还一个人憋着,又受什么委屈了?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想办法解决呀,小贵人?”
薛重涛平静地提出要求:“你父亲擅品美酒,你也应当精通此道。”
方璧山极为不满地质问:“那人是天下第一的强者,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你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一点精髓都没学到?”
唯有沈晚对他怜爱地微笑:“没关系,就算你事事无能,绣花枕头一包草,但你至少有这张脸,玉珍珍,你真应该感激楼外月——你看,你多美啊。”
玉珍珍,怕烟花的响动为什么不告诉爹呢?怕黑为什么不来找爹呢?
玉珍珍,又在难过什么,谁欺负你了?怎么心子这样软,小小的事情都能让你眼泪直流,花谢了,明年也会再开呀。
玉珍珍,爹要出远门,路途辛苦,你留在家里,等爹回来,给你做好多好多透花糍。
玉珍珍,有时候,爹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你才好了。
玉珍珍玉珍珍,一声声响起,四面八方将他包围,床帏混乱,云雨沉沉,只见那玉珠滚落,那玉珠绽裂,如今,他已不想再听见玉珍珍这个名字。
楼外月笑着说:“小贵人,不想飞高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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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哦,我是在锻炼写凰文的能力,我在干什么……
第38章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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