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相识以来,两人同处时谢流庭从未有过当着他面走神的时候,对方始终像个贴心又有礼的兄长,总能认真记下他的话语并予以回应,少见地会如今日一般。
再加上,方才这人的神色……
桑岚凝视了眼前的人一瞬,长睫一眨掩下眸底思绪,这才说道:“我在同你说慎王的事。”
“你很少会这样走神——刚才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谢流庭缓缓摇了摇头,却还是同桑岚说了实话:“只是方才同四哥聊天时提到了不日便是父皇寿辰,不自觉想起了先前上朝时被父皇召见的场景。”
“这样啊。”桑岚见状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既然对方不愿多说,想来是些私事儿,那么他自然也不好过问太多。
“关于四哥的事,塔塔想问什么?”
“倒也没什么。”
“我仅想知道,我分明与慎王不过见过寥寥几次,甚至多有冲突…”桑岚蹙眉,面露不解:“在此事上,他为什么要帮我?”
明白表示了要替他遮掩身份,甚至不惜以皇子的身份作保。
“莫非是有什么条件?”桑岚严肃了神情:“你确定慎王他没有同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并无。”谢流庭失笑地摇了摇头:“塔塔莫要担心,四哥此举仅出于自愿,孤原先预备的手段倒是还未来得及用上半点。”
“当局者迷,塔塔应当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罢?”
简直就像是一簇灼灼燃烧的烈焰,吸引着无数飞蛾前赴后继地为他献出生命。
而桑岚对此只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他倒不觉得自己魅力大到能够让起先还和他产生过冲突的谢炀帮他到如此地步。
“虽说慎王殿下愿以名誉作保,可是若他真的将此事泄露出去,对他自身也并无任何损害罢?以防万一,总得留着后手。”
若是东窗事发,单是自保都成问题,便更不可能还去找谢炀对峙。更何况,这事对对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桑岚想破头都不觉得对方会放弃这么一个把柄。
“自然。”谢流庭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示意他不必担心,随后一如既往地沉稳微笑道:“不过近日丽妃母家多次被人告发,如今正深陷于贪污案中,料想四哥应当无力分心去做其他事。”
“若他此后有违背之心,只怕最终忧心的是他自己。”
桑岚闻言一怔。
知道这时,他才发觉原来这人一早就已经为他打算好了。
“……多谢。”
他徒劳地张嘴,最终却只能说出这句颇有些苍白的道谢的话。
王府庭院中,枝叶扶苏,间隙处则漏下月光,轻轻扬扬,碎如残雪。
肩头倏地被人裹上一件披风,桑岚回过头,果不其然对上了谢流庭沁着温润笑意的眼。
“夜深了,王妃为何在此独坐?”
桑岚摇了摇头,没说话,反倒抬手将桌前的酒盏往男人的方向推了推:“谢流庭,喝酒吗?”
这倒是头一次见他的小王妃喝酒。
谢流庭面上浮现出一丝讶异,随即拂袖落座在桑岚对侧,接着举起被推至身前的酒盏轻轻一嗅——
“凭栏独酌——是凌释给你挑的酒?”
桑岚听闻眨了眨眼:“我只是让他拿壶烈一点的……听名字,是很昂贵的酒吗?
“倒也不是。”谢流庭轻轻放下酒盏,颇有些意味深长:“只是这是孤所酿的酒。”
“你酿的?”这会吃惊的人倒成了桑岚。
“嗯。”
谢流庭轻轻颔首:“然孤技术不佳,怕不合口,塔塔不若换一壶更好的。”
“不,我就要这壶。”
桑岚摇了摇头,说是邀酒,却自己先举起桌中的酒盏,浅浅抿了口杯中的酒水。
入口醇厚却又清冽,余味绵长且泛着冷香——分明是上好的佳品。
等到酒香在口中彻底花开,桑岚垂眸才哑声开口——
“谢流庭……我是不是很没用?”
直觉桑岚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对,但谢流庭下意识被他所说的话吸走了注意力,男人压低了眉,沉声问:“塔塔很好,为何这般说自己?”
“因为……”桑岚顿了顿,嗓音像是揉了水的云团,变得稠稠雾雾,“好像不管是关于我自己、还是关于你的事,我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我好歹也是个王子呢。”
眼前这人在从前服药时,不仅通习六艺,还精修各种奇门怪道,善于谋划的同时连酿酒和厨艺这种小事都做得很好。
能做到这些,除去高超的禀赋,还需要坚韧的心性与耐心。
谢流庭是个极其适合登上高位的人。
一想到这些,他心有不甘的同时,又有些钦佩。
同为皇家之人,他似乎还有很多成长的余地。
谢流庭方想开口宽慰眼前因为失落而缩成一团、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小狮子,告诉他——你已经足够好,坚韧、勇敢、善良,身怀诸多人所不具备的品质。
像是一件举世罕见的珍宝,值得拥有他的人倍加珍惜。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以指抵住了唇。
“先别急着安慰我。”桑岚抬起头,方才看起来还一脸沮丧的人此时面色平静,卷翘鸦羽下的一对瞳孔在黑夜中宛如流动的湖水,“我才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坐着的人缓缓起身,虽然极力维持着平稳,但步履中还是肉眼可见地有些晃晃悠悠。
桑岚长腿一迈,没等谢流庭反应过来,便就着面对的姿势坐在了对方的腿上。
“……谢流庭。”
少年秾丽的面容被酒意晕染得愈发夺目,他拽着男人的衣襟,低低开口唤对方的名字。
谢流庭却相当少见地没有回答,他微微垂下头,轻易便捕捉到了萦绕在怀中人身上的酒香。
那道由他亲手酿制而成的沉醉香气,与对方身上柔和的馨香交融在一起,于暗夜中无声地勾着人。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很厉害。”
“……嗯?”谢流庭疑惑。
桑岚却并不看他,反倒低着头,说话的声音既轻又缓:“你看,你熟知那么多事,又很有本领、还很会谋划,治下的百姓都夸赞你好……”
虽然能得到心上人的夸赞固然使人愉快,但是他并不希望是以这种对方自我贬低的形式,况且……小狮子此时显然有些醉了。
——分明沾酒便醉,却敢张口便要最烈的酒。
谢流庭失笑揽紧了桑岚的腰,还没等说话,衣襟就被人用力向下一拉——
桑岚用额头抵着他的,彼此鼻尖交错,有轻柔的吐息微微拂过他的唇瓣。
“谢流庭,我们一同去游湖罢。”
“……游湖?”
都说酒醉之人时常思维跳脱,但桑岚突然的提议还是免不了让谢流庭产生一丝怔愣。
“我在漠北的时候,有什么烦恼便骑着马到草原上跑上几圈,吹吹迎面而来的狂风,看看旷野上的景色,心情便会跟着轻快许多。”
“在大晟的皇城没有办法深夜当街纵马,我们便一同去游湖罢?”
或许是少年的眸光实在太亮,又或许是他本就无法拒绝对方的请求,谢流庭未经思索,便应下一个“好”字。
不过——
“怎的忽然想要游湖?”男人蹙眉,眼中含了些关切:“塔塔还在烦心方才提到的那件事么?”
“不是我。”桑岚顿了顿,随后眨巴眨巴眼。
喝了酒以后,醉意反倒蕴得他双眸愈发清亮。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谢流庭心口——
“是你。”
“谢流庭,你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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