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言,便叫方才的所有的暧昧烟消云散。
提到正事,桑岚便立马忘了刚才发生的事,见他如此直白地说明,他便也不再装傻,他没再坐回原位,而是就着后撤的位置摆正了坐姿,面向着谢流庭问:“确有此事,殿下可是要因此惩罚于我?”
谢流庭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原本只有半臂现在却隔了两三个身形的距离,眉心微微一动。
他这样的表情却引起了桑岚的误会,他以为谢流庭是对这事不满,于是低声解释道:“虽是父王传来的信件,但其中并无任何对大晟不利之事,仅是一些家常话,若殿下不信,想要惩罚,桑岚也绝无怨言。”
他端测以谢流庭的品行,应当还未看过信中的内容,不过他说的也并不是假话,因此也并不心虚。
况且他一个外嫁的公主,在这并无任何势力与依傍,就算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也并不可能。
“……”
良久,谢流庭垂眸道出一声轻叹。
“孤并无此意。”
“孤唤你来,不过是想到王妃离开漠北约有三月,应当相当思念故乡的境况,是以想要询问王妃——可是想要给漠北王回信?”
不等桑岚接话,谢流庭便接着道:“若王妃需要,孤会遣人护送王妃的信鸽——当然,皆是可信之人,王妃可不必担心信件内容会不慎传出。”
——这是默许他传信的意思了。
他的话说完,却见桑岚最先露出的反应并非惊喜而是忧虑。
桑岚眉头一拧,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人,疑惑:“可是这样,若是让人知道了,不怕旁人说殿下闲话吗?”
他到底是漠北人,让人知道堂堂皇子妃平常与漠北方面还有沟通,恐怕会凭白惹人生疑,说不定还会被人大作文章,扣上顶私通外族的帽子。
而这人不仅让他写信,还让他使用自己的而非王府的信鸽,估计是担心他的父王瞧见不会相信。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心细如此……
“寻常女子嫁到夫家后都能定期回娘家去探望,王妃离家路远,虽不能常去探望,但写信聊以慰藉自然是可以的。”
谢流庭语调平缓,看似并没有将那些可能的后果放在心上。
“既然是寻常之事,孤又何惧他人道说闲话?”
当然,他亦不会给任何人说这些话的机会。
只是这些,谢流庭不会同桑岚说罢了。
“喂,谢流庭。”桑岚偏过头,他少见地没有用上敬称,而是直接叫了男人的名字,“你知不知道,若是……”
若是我别有异心,那你岂不是就要被我生生利用了。
“嗯?”
谢流庭温润一笑,不着痕迹地错开话题:“说起来,这是王妃第一次叫孤的名字。”
“很好听,以后也这样称孤罢。”
他倒没说谎,小狮子压着声音低低叫他名字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
刚刚在心底生出的一点点感动被这人一言弄得不上不下,桑岚转过头,有些无言以对:“那怎么可以。”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桑岚多谢王爷。”
“无妨。孤说了,王妃不必同孤言谢。”
谢流庭眯眼一笑。
很好,至少渐渐的,他的小王妃不再会提要给他什么回礼了。
眼见最初那时有些莫名让人心跳的氛围有重返的趋势,桑岚连忙垂下头俯身行了一礼。
“事已道完,若殿下再无他事,那么桑岚告退。”说着便直起身想要离开。
“王妃留步。”
没等他完全起身,谢流庭便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力道很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王妃可否……再陪孤一会儿?”男人垂下眼睫,深邃的眉眼间恍若落雪般染上了一点点清冷的孤寂。
“今日,是孤母妃的忌日,孤……想同王妃多说些话。”
闻言,桑岚一愣,接着缓缓坐了下来,甚至不自觉地靠近了谢流庭一些。
“抱歉,我、我不知道。”
桑岚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下意识地握住了谢流庭的手腕,
他现在,该说什么呢?说节哀?可是嘉贵妃已经去世了太多年。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桑岚在急促地思考时眼睫会不自觉地轻颤,像是一只慌不择路的小鹿。
他的反应很好地取悦了谢流庭,男人被长睫所遮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王妃无须在意。孤只是太多年没想起母妃,想同人聊些与她相关的事。”
“……好。”
*
灿烂得仿佛要将整片天空所染红的霞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缓慢地笼罩了大地,娓娓的叙述声在茶香袅袅的室内缓缓升起。
“其实,虽然说要同王妃说些与母妃有关的事,但实际上,时隔太久,孤连她的音容都已经不甚记得了。”
谢流庭单手替桑岚温了盏茶,接着用略带回忆的口吻说道:“孤只隐约记得,母亲是位相当温柔的人,纵使为平民百姓出身,却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孤自小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无论是品行,或是其他。”
桑岚听到这,倒是在心中无声地点了点头。
想起先前见到炆帝的几面,桑岚猜测谢流庭或许生得会更神似他的母妃。又加之这个男人沉稳的性格以及远超常人的情智,除去往后的成长之外,或许还有最初源于与自己亲近之人的影响。
况且,他隐约听人提起过,嘉贵妃生前颇受炆帝宠爱,自进宫以来便荣宠不断,从未有过失宠之时。
而她逝后,所有相关于她的事都成了宫中秘闻,炆帝亲自下旨,不允许有人私自提起贵妃的名字以及相关事宜。
她成了帝王的隐痛,自此以后,炆帝再未如此疼宠过一位后宫女子。
而这个生前芳华绝代的女人,死后却成了这枯骨筑起的高墙间的一道禁忌。
桑岚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搭在谢流庭手背上的手微微紧了紧。
“看得出来,嘉贵妃娘娘应当是一位很好的女子。”
谢流庭含笑看了眼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的桑岚一眼,随后轻声说道:“话虽如此——王妃可知有个词语叫做‘天妒红颜’?”
“怎……”桑岚一时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话头怎么转到了这,但他忽地想起一件事——
嘉贵妃逝世时,当时的五皇子谢流庭,年仅六岁而已。
下一刻,男人沉润的嗓音响在耳畔。
“孤清晰地记得一件事——孤的母妃,死于皇后之手。”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即将袭来的、极深极沉的夜色,安静得如同絮语,但是从他口中的话,却如同平底一声惊雷,让桑岚的心猛地一跳。
他呼吸急促了些许,望进眼前人那双被浓墨所浸染的眼眸,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因为一时的发紧而带上了哑意。
“王爷……这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并无。”谢流庭轻缓地摇了摇头。
“那便好。”桑岚松了口气。
对于桑岚的反应,谢流庭面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意外,在明白缘由之后,心下又止不住地生出些柔软。
他原以为,小狮子会问他一些诸如“你如何确定是皇后做的”这般的话。
但是没有。
桑岚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他。
甚至没有追问整件事发生的经过。
谢流庭缓缓地、闷声笑了起来,那双素来漆深的眼眸里,仿佛被门外的霞光所渲染,染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光亮。
“王妃怎的如此直接便信了?不担心孤此言是在蒙骗你么?”
“事关至亲,桑岚不认为王爷会将之儿戏,又蒙骗于我。”桑岚正色道:“若王爷真是这般人,我也不会在这里听王爷说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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