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站稳了脚跟,连忙俯身行礼:“小的见厨房里有人影走动,也以为是窃贼。不想竟是小主子偷……偷偷莅临厨房。”
“咳。”周瑭有点尴尬。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听小主子的声音倒是耳熟,”厨子抬头,更疑惑了,“看着也甚是面熟。”
声音耳熟便罢了,毕竟他们在夜市上见过。但周瑭记得自己当时戴了幂篱,明明遮住了脸,对方为何会觉得他面熟?
这么想着,周瑭便问了出来。
“可能因为小主子长得太好了。”厨子红了脸,憨憨笑了,“小的活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两个天仙似的人物。一个是小主子,另一个是神雕大侠……所以才会觉得相像吧。”
又是神雕大侠。
周瑭上回去信给母亲的时候提起了此人,薛沄回信说,若他想见,很快便能见到神雕大侠本人了。
他更好奇了。
那个疑似同乡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周瑭耐不住性子,次日去早朝的路上,拿此事询问了薛成璧。
“江湖三大武道至尊,一仙、一魔、一鬼。”薛成璧道,“神雕大侠为‘仙’,以内功绝世;无定上师为‘鬼’,以巫术闻名。”
“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周瑭惊讶,“母亲从未向我讲过。”
“因为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薛成璧道,“据传神雕大侠为惩奸除恶,曾与武尊之‘魔’对决。七日后‘魔’的尸身被找到,‘仙’则不知所踪。江湖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也陨落了,也有人认为他已得道升仙,不在此世。”
他顿了顿,猜测道:“依我看来,他在江湖漂泊半生,或许只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处,才不再现身人前。”
“哦……”
周瑭听着故事,脑子里却回响着对方口中的“归处”。
这个词已经在薛成璧口中出现过好几次了,“归处”会不会就是对方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只是可惜。当世只有他能与无定上师打成平手。”薛成璧沉道,“若是神雕大侠健在,我们的处境会更加主动。”
“他肯定健在。”周瑭笑道,“母亲说,我不久之后就能见到他本人了呢。”
薛成璧略有讶然,端详着少年的脸,若有所思。
*
因为两天前的救驾之功,皇帝给薛成璧批了一个月的伤假。奈何薛成璧“孝思不匮”、“报国心切”,只休了一日,便主动回朝效命。
他身子自然是大好的,甚至脸色比平时还红润几分,不然也不会晨起时行那等事了。
为了装病,周瑭还特地替他攃了粉,好把脸抹得苍白些、眼下涂得黑青些。
薛成璧如此急于上朝,一则是为了给獬豸司争取舞姬行刺的案子。
二则,今日是周瑭第一次上朝,少年的每个第一次,薛成璧都不想错过。
天际还未擦亮,百官已等在午门之外侯朝待漏。钟鼓寺敲响晨钟之后,宫门大开。
文武官员就此分为两路,文官从左掖门进,武官则从右掖门进,周瑭向哥哥道别,带着一种兴奋的情绪,加入了文官们的行列。
刚走没两步,有人轻点了点他的肩。
一回头,景旭扬正在朝他笑。
早朝前后禁止私下言谈,所以景旭扬只做了个手势,大意是“别紧张,我罩你”。
入朝三年来,他几乎把三省六部干了个遍,如今在礼部任侍郎,比周瑭官高一品级,早朝所站的位置离他不远。
周瑭本想白他一眼,忽然心思一动,反而回给他一个甜笑。
他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对方“罩”。
景旭扬被他笑得一头雾水。
很快钟鼓寺开始奏乐,皇帝登上御座,左右文武两班步入御道,早朝这才正式开始。
新人入朝,除非后台过硬,否则低调稳妥为好。周瑭就打算先潜水上三个月,摸清情况之后再考虑出面奏事。
先是边关要务。
西南和西北边防态势平稳,北疆连战连捷,隐然有太平之势。
薛沄传回来的捷报宣读完毕,早朝上一片欣然之色。
周瑭感到许多官员都在时不时用善意的目光偷看自己,或许是因为他是薛沄的“女儿”,又或许是因为天命之子的预言。
此外,还有一道不太让人舒服的视线夹杂其中。
周瑭抬目瞥了一眼。
那是一名须发皆白的男子,面容年轻,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站在了帝王的身侧。
虽然以前没见过,但周瑭瞬间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无定上师。
上师抬起了透明的眼睫,粉色的眼瞳与他对望。
仿佛一捧雪水浇过脊梁,周瑭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对方看透了……就连真正的性别也暴露无遗。
在恐惧没顶之前,他定了定神,当即回视。
他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薛成璧那种平静的、很有力量的眼神,努力把自己变得和对方一样牢不可破。
上师收回了视线。
“上师。”皇帝在此时发问,“上师夜观天象,可知天意如何?”
原来在刚才,早朝已经进行到了圣辰宴行刺一案。
昨日大理寺通宵达旦,从数百名宫人之中找出了给舞姬送匕.首之人。
是一个小太监。
皇帝不相信这是一个独案,执意认为小太监身后还另有主谋。
然而,大理寺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那小太监就是不松口。到最后,血水一盆盆端出去,还请了太医吊命。
皇帝唯恐人死了、失了线索,便要刑部从旁协助。
此时,薛成璧站出来,以獬豸司指挥使的身份,自请审理此案。
皇帝无法决策,便求助于神鬼之说。
“圣人所求,在西南方。”无定上师道。
獬豸司在东华门,而西南方向是刑部狱的方向。
“那便交予刑部协理。”皇帝没有半分犹豫。
周瑭暗自咋舌。
他算是直观感受到巫术治国的可怕之处了。
且不说观星和所谓的乌坦神是否存在,就说只要司天监想,便可以依托神鬼之说编造任何谎言,直接影响国策的制定。
他用余光打量,许多官员垂下的眼睛里也带有幽色,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分毫怨言。
毕竟司天监只需动一动手指,便能让任何一名官员……乃至一个家族,灰飞烟灭。
“听凭圣上吩咐。”薛成璧起身,重新回到班列。
早朝只上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鸣鞭收尾。
今日的皇帝似乎颇有些不耐烦,面色颇为焦躁,在龙椅上躁动不安地来回变换着姿势。
中途,太监听命捧来一只匣子,皇帝当着百官的面,从中取出一粒硕大的黑色药丸吞入喉中。
不过这一粒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皇帝反而更加焦躁,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退了朝。
在皇帝吃下那粒药时,周瑭看到,薛成璧的眼底一片冷色。
从左掖门出宫以后,周瑭正要去找哥哥一起去獬豸司上值,忽然被人叫住了。
景旭扬一脸耿耿于怀:“上朝前你朝我那么笑,是在打什么主意?”
“嗯?哦——”
周瑭左右扫了一眼,见哥哥不在身边,便拽着景旭扬的袖子,把他拉到了几驾马车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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