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看似冷肃,私下里却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玩意儿。”萧含君问,“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周瑭确实有一点疑惑。
“皇兄从前不是那样冷情的人。他很温柔。”萧含君淡淡道,“直到母后亡故,皇兄被如今的皇后收养。为了让他的心冷硬起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夺嫡者,她杀了所有他养的鸟雀走兽,还打杀了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太监。”
周瑭很同情地“啊”了声,随即又有些矛盾地捂住耳朵:“这好像不是我该听的东西。”
“迟早你都会知道,”萧含君道,“再过不久,你便会成为我的皇嫂。”
皇嫂?
周瑭脑子一嗡。
呃,确实有可能。
如果薛成璧与作为男性的他两情相悦,那么他就会嫁入皇家……不,娶公主为妻,到时候萧含君该叫自己姐夫呢。
不过等等。
萧含君不知道薛成璧是皇嗣啊。
周瑭停止了想入非非,发觉“皇嫂”这称呼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
萧含君注意到了他的僵硬,冷冷勾唇:“看来你也是刚知晓此事。呵,司天监确实把这个预言瞒得很严。”
周瑭茫然:“什么?”
萧含君用平淡的声线道:“你是注定要嫁入皇家的人。”
“——而我私心里,希望你能嫁与太子。”
她说的每一个字周瑭都听得懂,连成一句话就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不是等等,这太不对劲了……”
混乱中,周瑭的危险神经猝然一紧。
视野前方,草丛纵深处,有异物若隐若现。
他瞳孔猛地缩紧。
是绊马索!
一瞬间,萧含君只觉天旋地转,周瑭一句“失礼了”还没来得及飘到耳边,她便被对方揽腰抱起,飞向高空。
骏马被绊倒地的轰然声中,箭矢簌簌飞射而来。
周瑭在半空中强自扭转身形,避开其中两支箭矢,同时用足尖踢飞第三支,借力掠向小道左侧的竹林。
竹林适合刺客隐藏,但柔韧高挑的竹竿更适合他施展轻功!
回首一瞟,刚才还活生生的马,已浑身插满了箭矢,浴血而亡。
这场景唤醒了他三年前春蒐时的记忆。
周瑭这一生只遇到过两伙刺客,上次是行刺太子,这次想都不用想,目标一定是长庆公主。
他“哎”了一声:“皇家的差事果然不好接。”
身前身后的竹林冒出数十个乔装蒙面的武夫,皆携带着兵器。这是周瑭第一次直面如此众多的杀手,但三年来的实战磨炼出了他的冷静,甚至还有闲心想别的。
“殿下说好了要选我当公主御侍的吧?”
紧紧抱住他的萧含君:“……对!”
周瑭再次确认:“从二品官,岁俸银一百九十两,俸米七十七石五斗?”
这种时候竟还能背得分毫不差!
萧含君差点被他气笑了:“一斗都不少!”
下一瞬风声淹没了她的惊呼,铁锁链从下方飞驰而来,瞄准了她的腰身。
然而周瑭横臂一挡,铁链在他手臂上卷作数圈,直直绷成一条直线。他另一只手臂抽刀,动作快得像影,在那绷紧的铁链上猛地一斩。
嚓——
铁链应声断裂。
周瑭脚步不停,继续前跃。
漫无边际的竹林仿佛翠绿的海,而他是海上一只掠浪而飞的雀,轻盈而迅疾地前行。
刺客们没意料到长庆公主身边有此等人物,大惊之下立刻变换战术,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周瑭。
一个呼吸之间,仿佛有无数铁链绞向他的小腿,有无数箭矢朝他电射而来,还有顺竹竿而上的蒙面人——
萧含君竭力在刀光剑影中睁大眼,却眼花缭乱,根本数不清在这一个呼吸之间,周瑭与人交手了多少次。
再回神时,他们已经奇迹般地突破了重围。
她听到周瑭呼吸重了些,跃动时隐约发出了一声闷哼。
“你受伤了?”她问。
“旧伤。”周瑭短促道。
萧含君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或许是因为极度紧张,周家“小娘子”的嗓音越过了雌雄难辨的疆界,变深沉了些,变得像一个……像一个真正的少年郎。
而“她”平日里笑弯弯的杏眼,看起来格外乖巧好欺负的容貌,也因为紧张和认真,变得极为英朗。
萧含君忽然发现,对方有对很俊逸的剑眉。
她的心跳猛地加速。
周瑭对此浑然不觉。
“有马蹄声。”他侧耳倾听,眉峰渐锁,“……还有第二波人,骑兵。”
他垂眼瞥向自己的腹部。
殷红的血迹湿透了里面缠裹的绷带,过不了多久,就会晕染外面的便装。
他终究有些托大了,想着至少能靠轻功逃脱追杀。但没想到,激烈的动作会撕开旧伤,失血会大大降低持久战的能力。
他拖不起。
周瑭抿唇。
接下来,或许会是一场恶战。
……
两百米之外的竹林里,马蹄踏地,泥土飞溅。
男子位于骑兵之首,一身软甲,战袍烈烈。头戴一只形状狰狞的獬豸青铜面具,令人见之胆寒。
蒙面刺客仓皇而逃,回头时,窥见了獬豸青面之下的双眼。
浅色的虹膜,残忍、锋利,不通人性。
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刺客听到了自己颈椎被刀锋斩断的声音。
然后“咚”地一声,头颅滚落在堆积的竹叶上,再无声息。
“将军。”
斥候从竹稍上滑落,向为首男子禀报。
“殿下被人带走了,对方敌我不明,但轻功极佳。”
“这些杂碎就交给我们。”另一个壮实的骑兵道,“救人要紧,将军尽管去!”
獬豸面具之下,男子微微颔首。
“留活口。”
嗓音沙哑粗粝,像沙漠里渴了许久的兽。
随即他便弃马纵跃,向斥候所指的方向飞掠而去。
……
“只有一个人,”周瑭闭目静听竹林的声响,“刺客的声音消失了,追兵只有一个人。”
萧含君此时也注意到了他腹部泛出的殷红,黛眉泛起担忧:“我能帮你什么?”
周瑭想了想:“你先躲起来。”
萧含君:“你要……”
“我不能拖了。”他道。
薛成璧走后的三年里,周瑭把自己当做一把刀。油烧火炼,一锤、一锤,不惧疼痛或失败。直到近半年的黑市比武,百战百胜,再无败绩。
这一次的对决,将会成为他的试刀石。
“我赌我能赢。”
周瑭闭眼吐气,再睁眼时眸光坚毅,再无一丝动摇。
他握紧刀柄,静待来者。
沙沙沙……
风渐起,竹声喧嚣。
竹叶摩挲声蒙蔽了他的五感,也遮掩了敌人的踪迹。
逐渐的,所有噪音都在他耳畔远去,每一点与风声不同的异常,都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里。
猝然间,一抹凉意窜过了周瑭的脊背。
在他搜寻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察觉到了他!
周瑭寒毛直竖,胸口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一种被猛兽盯上的直觉,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能带给他这么重的压迫感。
但此时周瑭心中毫无退意。
借着风声的掩护,他巧妙地挪换身形,寻找最趁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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