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陛下坦然有理,“朕说的都是实话。”
楚珩就笑,他看到最后,“宣宁,用了这个字啊……”
而今是宣熙十一年,“宣”字是皇帝年号,当今便称“宣熙帝”,是以当朝封赏,就不再将“宣”、“熙”二字作王侯号,为圣者讳。
先帝朝时,惠元皇贵妃宠冠六宫,先帝给他们的女儿拟封号时,就从年号“天和”里,挑了次字“和”,封作清和公主,甚得帝心。
现下凌烨用首字“宣”,比那更过。
“中书门下没说什么吗?”
“是想说来着,”凌烨笑道,“但一看是封你,他们顿时都哑火了。”
“……”楚珩看着面前凌烨几分得意的神情,也忍俊不禁。
他和凌烨已经商量过,待四海平定后,他们再大婚。其实凌烨觉得,如今先封侯,还是亏待了楚珩。但因为东都境主叶见微作为一叶孤城的城主,身上担的是漓山叶氏家主一等漓原侯的爵位,楚珩若高过师父,那就不太合适了,他自己也不会同意。
横竖只是他们大婚前的过渡,在封号上补足便是了。
凌烨挥手示意捧着籍册的内侍上前,拿过来递给楚珩,说:“来看看,宣宁侯府座落在什么地方好。”
其中一个册子是挑选出的合适宅邸地,帝都有内外城之分,王侯将相的府邸通常都座落在内城。
楚珩看了几处凌烨圈画出来的地方,想了一想,指向了一个内城最外围的,说:“不然就这儿吧?我想着本就是我们出宫时才住的别业,那便没必要离皇城那么近了,这里是内城的边界,出了中间那道门便是人来人往、万家灯火的外城。出来九重阙小住,徒的不就是一场人间烟火么?这里再合适不过。”
楚珩转念想起了别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宣宁侯府座落在最靠近布衣黎民的地方,往后若有百姓无处申诉求告,刚好可以来敲门。满帝都城再是王侯权贵,总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敢来我门口拦人。”他屈臂碰了碰凌烨,“你圣旨里不是还写着让我做京兆府牧么,这样正好。”
京兆府牧列从一品,位同三公,但这是个很特殊的官职,可以很虚也可以很实。依制,大胤九州,州内各置一掌理政务的二品州牧,但州府设在平京的中州牧,是不管京畿二百里京兆府内的事务的,京兆府的治安常务一体由京兆府尹掌管。
世人常说,历朝历代,京兆府尹是最难做的京官。这话不假,天子脚下,别的都不多,就数皇亲国戚、王侯将相、权贵高官最多,区区一个从三品的京兆府尹,有些人有些事大胤律让他管他也管不了。管轻了,倘若出了乱子,京兆府尹头一个被拉出来问责;管重了,对方直达天听,圣上面前参你一本,参的多了,没错也有错了。总之怎么都讨不了好。
但事实上,京兆府尹并非京兆府的“头”,他还有个顶头上司,便是京兆府牧。
只是京兆府牧品阶太高,掌权的地方又是天子京畿,是故并不常设,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仅作追封之用。大胤第一任京兆府牧是太祖皇后萧明棠,后来再担这个职的,也都是简在帝心的亲王、宗室长辈等,要身份够贵重,可以压得住阵。
倘若楚珩今日只是御前侍墨、是皇帝的心上人,那他当然没这个份量,还要被参一本奸佞乱政。但让漓山东君来做京兆府牧,只要皇帝同意,姬无月也愿意,那么满朝文武任谁都无法说出他不够格,哪怕他还这样年轻。
当然,圣旨一出,最高兴的还要数京兆府尹,往后头上就有人罩着了,看谁还敢不把京兆府衙门放在眼里,兴奋得当即就想去拜见一下自己身为大乘境的上峰。
待到上峰摇身一变又成了皇后殿下,京兆府尹就更有靠山了,遇上棘手的麻烦直接递名牌进宫请旨,官做的胆大又心细,京兆府内犯事的权贵人数眼见的下降,辖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京兆府尹喜不自胜。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凌烨见楚珩指着内外城交界的地方,眼角漾起的笑意不由更深,他拿过托盘上的另一沓籍册,边翻开边说:“我也猜你会选这里。前些日子圈了这几块大小合适的地方,就让工部的人依着地形各做了府邸样式呈上来看,其他几处都是工部执笔,只这里,我心里猜你大概会选,就自己画了大样。”
“既是我们出宫住的地方,那还是依着自己的心意好,没得将就了。我只做了草样,里面的景致布置还需再改,你先看看,就不交给工部那些人了,我们自己慢慢画。”
楚珩听言来了兴致,接过册子翻开来看。
陛下要是想讲究,那天底下没有比他再擅此道的人了。虽只是草样,但楚珩看着里面勾勒出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回廊杏林……没有一处不精巧,没有一地不讲究,连铺的地砖、挂的绣帘都分列了许多种。整座府邸看下来,若要形容,只得用“标致典雅”四字才能描绘出其中一两分意境,处处都有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如诗如画。
楚珩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不禁问道:“你前些天一有空就偷偷摸摸地跑去御书房,便是画这个?”
“嗯。”凌烨点头,“挑了几处地方,地形各有长短,大小不很一,宅邸做样总要因地制宜才好。这些天朝中事忙,我没有时间逐一画过,只猜着你心思,择了内外城交界这一处地方执笔。倘若提前教你知道了,你哪怕不喜欢这地方,但我都画了,你不会舍得我白辛苦,一定就选这里了。可我不想让宣宁侯将就,既是生辰礼物,那一切都依着你的心意来才好。”
这番话说的楚珩一阵心动,当即就把人抱住,贴上去亲了几口。
凌烨回揽住他,让心口小鹿乱撞的宣宁侯倾身在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肩背,温声又道:“宣宁侯府是我们宫外的别业,当然得好好布置。等哪天退下来不当皇帝了,在外面云游够了回京里来,倘若不想住九重阙但又想住在帝都城里,那我们就去宣宁侯府,住帝都城外的话,就去枕波别苑,你说怎么样?”
不等楚珩应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了一声,说道,“待以后常住宣宁侯府,就真是被你养了。”
“那当然。”楚珩眯着眼睛笑,“这么一个标致贤惠,既能侍寝梳头,又会操持家业的媳妇儿,我可不得养着吗?”
他下巴垫在他肩上,拥着他,又说:“等宣宁侯府建好了,我们过去住两天试试。要是好的话,以后你惹我,我就出去住。”
前半句凌烨听着刚想点头,又忽然听得楚珩这话锋一转,要一个人出去住?陛下顿时不大乐意了。
楚珩没听见他说话,一抬头,果然看到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不高兴,捧住了脸亲上去哄哄,边笑边继续道:“然后等着你去找我,我给你留门。”
“这还差不多。”
天光和煦,凌烨抱着楚珩,回吻了过去。
……
八月十三,册封宣宁侯、授官京兆府牧的圣旨昭告内外,且不管这“京兆府牧”到底是实衔还是虚官,公卿大臣们都能从中得到一个准确的信号——漓山东君日后就要长留帝都了。
不过对皇后来说,宣宁侯也好,京兆府牧也罢,这些都不妨碍他继续做成天和陛下腻在一起的御前侍墨,封侯授官不过是衣服上不再穿天子近卫服了,改穿——
和陛下每日常服配色协调一致的衣裳。
今日八月十五,中秋朝宴上的穿着也是如此。
大胤历来的惯例,晚上留给群臣阖家团圆赏月,凡节庆朝宴一体设在中午。
从一品京兆府牧当然有列朝宣政殿的资格,但昨日楚珩被凌烨弄得睡过了头,所谓春宵苦短日高起,宣宁从来不早朝,有什么事床上就禀了,他才懒得早起跟凌烨一块儿去点卯。
于是今日朝宴便成了新晋的宣宁侯首次现身人前,亦是漓山东君自昌州回京后的一个月以来,头回在正式场合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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