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道:“我也没想到会刚好碰见慎郡王……不过陛下怎么出宫了?这倒省的我再进宫了,等会直接一道去茶楼就行了。”
“这倒不知道,还把楚珩叫过去了。”苏朗随口道,“许是带着太子出来逛逛吧。”
“对了,”苏朗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又问,“刚才慎郡王要拿叶书离,我看你还挺护着他。你同他,到底是真过不去还是……?”
萧高旻撩起眼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萧高旻从果盘里随手拿了个橘子,脸上笑容微敛,轻描淡写地道:“漓山和书院若是关系太好,你让陛下心里怎么想?”
——大胤军中各方将领,其中第四系,一半学自萧氏宜山书院,一半师承叶氏漓山,将领们间的师门情谊深浅,谁能说的清呢?①
“叶书离……他还好。”萧高旻想了想,又道:“漓山的那个少主,叫什么来着,叶……”
苏朗说:“叶星珲。”
“嗯,对,叶星珲,我和他曾在宜崇见过第一面,当日就结了个梁子。”
萧高旻道:“我们早晚会在帝都见第二面,届时我会再同他结个梁子,当着陛下的面。”
苏朗笑问:“真梁子假梁子?”
世子凤眸弯弯,眉目笑开,将手中橘子扔给苏朗,“到时候再说,反正——”
他掀开车窗,隔着宽阔的街道看了一眼对面皇帝的马车,侧眸前望,见人群里叶书离的背影已经行到了忘世居茶楼前——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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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军中几系的来历参见第六十三章 党争(上)
②柿子和叶星珲、叶书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刚上来就很不友好,其实是故意的。看过沧海会知道,和星珲第二次见面,他恶意满满地提小师叔,以柿子的家教,这其实是故意中的故意,所以后来他直接和星珲道歉了。我以前好像说过,萧萧在政治敏感和人心算计上很优秀,毕竟世袭罔替的永安侯世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83章 世子(五)
忘世居茶楼。
萧高旻和苏朗敲开雅间的门,皇帝已经坐在里面等他们了。
两个人行了礼,皇帝心情似乎不错,面上带着浅笑,瞥了萧高旻一眼,说道:“这回可是你挑衅在先。”
世子没什么可辩解的,眼也不眨地颔首认了,然后就道:“臣得罪了慎郡王,想向陛下讨个恩典,求陛下帮臣调停摆平。”
叶书离在一旁听着,闻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世子爷这话说得也有点太直来直去了,这位可不是小郡王,冲撞不起。
所幸皇帝也没生气,只是目光沉静看着萧高旻,短暂地沉默片刻,点点头算是应了。
凌烨并没有多留他们,喝完茶后略说了几句话,就让几个人告退了。
雅间的门重新关上,楚珩把清晏带到桌子边,拿了块玫瑰酥递给他,让团子自己吃着玩。他抬手给凌烨添满了茶,淡淡道:“这天底下,人情最难还。”
但是在永安侯世子这儿,人情真是再好还不过了。
“他是故意的。”凌烨点点头说,“那日你也在场,我找萧侯帮忙搅浑水,宜崇萧氏和漓山一样,历来独行独往、不涉党争之事。但前天大朝会上,萧侯的那番话,明摆着是在帮颜相开脱,或多或少都得罪了几个著族党羽,尤其是以堰鹤沈氏为首的庆州世家党,这算是朕欠了萧侯一个人情。”
然后今天,永安侯世子萧高旻出门就以下犯上冲撞了慎郡王,刚才更是让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情还上了。
这天底下,是个人都知道,皇帝的人情有多金贵,让陛下往善处记上一笔,日后凡事都会容易的多,甚至在关键的时候,皇帝的人情就是救命免祸的金牌。
萧高旻当然也明白。
永安侯世子比大胤任何一个王侯继承人都要特殊,同时却也更难。
世袭罔替带给他的并不是托庇祖荫、坐享其成,相反,在其他爵位世代降等、五代而终的世子奋发图强,建功立业,以求不断延续家族恩泽的时候,萧高旻既需要付出和他们一样的努力,同时又不能让这种努力“过界”。
身为大乘境的太祖昭懿皇后萧明棠给她的家族留下了无比丰沛的荫庇,但能不能守得住,就要看后世子孙的本事了。
世袭罔替,使得宜崇萧氏不再需要为皇帝鞍前马后,就得以延绵家族福泽;拥有千年武道传承的宜山书院,让宜崇萧氏在大胤军中有着不容小觑的份量;作为大胤开国十六世家之首,宜崇萧氏的家主在太微城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帝王恩泽天下苍生,拥有的倚仗太多,宜崇萧氏已经不再需要仰赖后世皇帝的恩典,这让他们天生就与大胤后代的皇帝隐隐对立。
身为永安侯世子,萧高旻始终都走在皇帝忌惮的边缘线上,他必须足够优秀,这样方有能力护得住家族荣耀,不致于任人拿捏;但他即便身怀大贤能,也不能功崇德钜,不可八面玲珑,不宜私交过广,否则以萧氏的家底,必引人主猜忌。
大胤没有异姓王,封到头就是超品国公,萧家已是世袭罔替,祖上辞公爵而不受,为的就是给子孙留一线后路。身为人臣,最忌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宜崇萧氏已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当手里讨价还价的筹码太多,多到了可以引起帝王杀心的时候,整个家族的命运就到了头。
是以帮了就帮了,得罪了庆州的几个世家,于本就需要独来独往的宜崇萧氏而言,未必全是坏事。至于皇帝因念功而记下的人情,至少在现在,萧高旻不敢要,就算今日没有恰巧遇上慎郡王,他也会弄出旁的过错来抹平这个人情。
“你刚才就直说?”离了雅间,一路走到二楼栏杆,叶书离终于忍不住问了。
“不然呢?”萧高旻抬眼看他。
“……”叶书离对上萧高旻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错开眼,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们伫立须臾,有天子影卫从楼下上来,三个人侧身让开道,影卫向他们颔首致意后,朝里去了。
萧高旻瞥了一眼影卫的背影,他曾听父亲永安侯说过,天子影卫这群人总是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风格,譬如先帝身边总是冷酷铁血者居多,久而久之,就给天子影卫留下了“以血止血以杀止杀”的名号。
但到了当今这里,时常看到的影卫都是谦抑低调,温和而坚毅的,没人会去质疑天子影卫的实力,但他们锋锐如刀的内里似乎很少展现,以至于就像是蒙了一层纱,影影绰绰探不分明。
这一点,很像当今的皇帝。
包括永安侯在内,直到今日,很多人都还是摸不清这位宣熙帝的真实脾性。皇帝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克制的,他很少发脾气,不会随意苛责臣子,就算是动怒,也是不形于色。
但是御前奏对,被皇帝轻飘飘一个眼神吓到伏地颤抖的人太多了。
没人敢忘记宣熙六年的夏日雨夜,终日沉默的少年天子一朝出手,一夕间就让太后六年筹谋沦为笑谈。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甚至太后长子齐王至死都想不通,那个看上去几乎已经被架空了的皇帝,到底是凭借何种手腕,才能从太后与齐王的里外合围中厮杀而出的。
好像只是弹指间就改了天地,第二天大朝会,众臣俯首,宣政殿的丹陛上再不见凤座珠帘,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把龙椅。
其后两年,皇帝掌权,但他的脾性似乎与太后临朝称制时没什么变化,可正因如此,许多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生出十二万分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未知才最可怕,无论是皇帝的脾性也好,还是他的容忍限度也罢,谁都试探不起。
萧高旻不敢赌,宜崇萧氏势力雄厚,但却不像北境顾氏,有着皇帝母族的亲属优势。至今只两年,他尚且不知道皇帝的温和宽容到底只是表象,还是他真的可以对亲族以外的世家一样用人不疑,功高不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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