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熠攥紧指尖,手里的佛珠承受不住力道,噼啪一声爆出一条裂痕,旁边的心腹见他神色冷凝,四下看了看,放低声音提醒道:“王爷?”
敬王很快回神,容色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他侧身向后看了一眼,见那道抱着清晏的身影已经快要走到拐角了。
满座帝都城里恐怕没有谁真正去了解过他,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除了那一张过分韶艳的脸外,这个名叫楚珩的年轻人,再没什么值得称道的特别之处。
可是未知往往意味着变数与危险。
凌熠回忆起那天太庙祭祖时的场景,他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这个楚珩如果不处理得当,日后会成为他的隐患。
“沈英柏的妹妹沈黛是不是进京了?”敬王低声问道。
侍从称是。
敬王勾了勾嘴角:“这个沈黛,可是当年父皇定给凌烨的准贵妃呢……”敬王眯眼望向楚珩的背影,吩咐道,“寻个合适的时机,送个消息给沈英柏,谨慎些,别让他发觉是本王给的。”
侍从闻言有些犹豫,提醒道:“王爷,太后殿下说过,不能让沈家女嫁进九重阙。这个楚珩甚得帝心,在这上头还有些用处。”
“放心。”敬王轻轻摆手,“本王和凌烨也算是一起长大,在这件事上不会看走眼,只要凌烨还想用他的方式兴科举,沈家就和他走不到一条路上去。让堰鹤沈氏先来解决这个楚珩再好不过,宣熙九年了,这就当是本王送给皇兄的新年礼。此所谓——”
敬王唇角轻挑:“赔了夫人又折兵。”
*
沿着宫道走了一段路,远离了敬王后,楚珩看着怀里的大白团子,莞尔轻笑道:“小小年纪,还学会假装摔倒了。”
清晏小脸一红,趴在楚珩肩上,他环着楚珩的脖颈,埋了一阵子,才侧过头闷声道:“掌事姑姑教过我的,我是太子,只跪天地神佛还有父皇……嗯,我不想你和三皇叔行礼……”
楚珩看得出来,但却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
清晏抬头看着楚珩:“因为父皇最大呀,父皇都没让你行礼,别的人当然也不可以了!”
童言童语,楚珩失笑。
“还有就是,你别告诉别人……”清晏顿了顿,朝后方看了看,附在楚珩耳边,小声道:“我不太喜欢三皇叔,其实我也不喜欢皇祖母……”
“到转弯啦,他看不到我了,我要自己走。”
……
太极殿朝贺后,宫道上发生的事被巡视的影卫先行报到了影首凌启处,凌启皱了皱眉:“正月二十过后,敬王就该返回江锦城了,若要做什么,也就是这几天,着人重点看着敬王府的动向。此外,敬王妃和镜雪里有师徒之名,这段时间也注意着些。”
影卫领命而去。
朝贺过后,文武百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互道着新年祝词。
凌启吩咐完底下影卫,快步追上前方和几位世家主并行的钟平侯楚弘,伸手拦住了他,平淡道:“侯爷留步,陛下有旨,宣您即刻敬诚殿见驾。”
第120章 兄妹
凌启容色平静,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福祸征兆,这位影卫首领历来都是这副情态,可钟平侯楚弘心里却无端一突,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在朝中一向稳妥谨慎,若说错处,似乎也只有在御前任职的次子楚珩可能会牵连到他。想起这个儿子,钟平侯心里便是一派复杂。
也不知道是不是父子两个当真八字相冲,这是楚珩归家的第一年,也是钟平侯过得最为糟心的一个年节。昨晚楚珩的那一番话弄得家族年夜饭不欢而散,今早在太极殿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元旦朝贺都敢缺席,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这个胆子,往小了说是没规没矩有失仪礼,往大了讲,便是目无君上大不敬,说不准凌启就是为此而来的。
钟平侯揣度了一路,行至敬诚殿正殿时,已经做好准备扛下楚珩所犯之错了。
他因此没有站着等,走到殿中直接跪下行礼,却迟迟不见皇帝圣驾,四周的影卫内侍如同一尊尊静默的雕像,面无表情地肃立在两侧,这让钟平侯愈发肯定此行是祸非福。
内殿里,凌烨正在换衣裳。天子衮服繁复隆重,穿脱都要耗时许久,可他却没让宫女内侍近前伺候,自己逐个逐件儿地解着衣帛佩饰。
高公公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也不催促,只吩咐人多提了几个熏笼过来,免得凉着陛下。
就这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龙袍终于换好,凌烨又吃了盏茶,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脚去正殿。
钟平侯楚弘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经历过不少风浪,但被皇帝这么赤裸裸地晾着还是头一回,哪怕平日再临危不乱,时间久了,也难免心生忐忑。他跪的膝盖酸疼,脊背上凝了层细密冷汗。
皇帝姗姗来迟,摆手示意他平身。
“楚侯怎么还跪着?朕去换了身衣裳,让楚侯久等了,可别再对朕生出什么意见才好。”
皇帝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楚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再”字,他右眼皮跳了几跳,面上沉着谦恭道:“陛下折煞臣了,臣万万不敢。”
“是么,”皇帝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抬起眼帘淡笑道:“不见得吧?”
钟平侯才刚刚起身,闻言膝盖一弯又跪了回去,言辞恳切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
皇帝不置可否,问道:“你今早没见到楚珩吧?”
钟平侯咬了咬牙,楚珩毕竟是他的儿子,此子无缘无故缺席元旦大朝贺,那可不就是楚家对陛下有意见么?
钟平侯心中郁郁,连忙道:“犬子不肖无礼,不堪大用,难当御前侍墨之责,难承太庙侍祠之荣,实在有负陛下深恩,皆是臣教子不严之过,臣实在未能料到竖子放肆如斯,居然连……”
皇帝放下杯子,打断他的话,倏然道:“因为朕让他去教太子习字了。”
钟平侯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教子不严?”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淡声道:“你这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漓山?”
钟平侯面色一僵。
“楚珩字写的很不错,笔画起落颇有风骨,你教的?”
钟平侯脸颊涨红,跪在地上没应声。
“那就是漓山教的了,这样看来,你这几句话若是放在你其他几个儿子身上,还算合适。”皇帝漫不经心地说,“但是楚珩,最起码教太子习字绰绰有余,算不得不堪大用,楚侯怎么看?”
皇帝字字诛心,尤其前半句,楚弘脸上抽动几下,艰难应了个“是”字。
“不诚心——”他话一落地,皇帝旋即提高声音,楚弘心头一跳。
“原先影卫报给朕的时候,朕还以为是他们弄错了,如今看来,楚侯是真的对朕有意见。”
楚弘这下才真有些慌了:“陛下——”
皇帝却再次打断他,面上本就浅淡的笑意彻底收敛不见,冷然说:“嘉勇侯世子徐劭曾因妄议御令、言行无状,被朕责命闭门思过。朕以为有了徐劭这个前车之鉴,这样的蠢事不会有人再犯,却不曾想,第一个重蹈覆辙的居然会是你!”
楚弘额上挂着冷汗,他心里隐隐有了一缕猜测,只跪在地上,仍旧恳切道:“陛下!臣不明白,臣万没有……”
“不明白?朕看楚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妨,那朕来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楚珩不该当这个御前侍墨,更不配去太庙侍祠,就该安安生生的待在武英殿里,做个有名无实的天子近卫?”
钟平侯心弦一紧,正欲否认,就听皇帝又道:“想好了再答,妄议御令不过闭门思过而已,但欺君罔上可是重罪。”
他顿时哑了声。
皇帝也不需要等他的回答,“砰”地一声拍了御案站起身,殿中内侍遽然跪了一地,他声音压抑着怒火:“这句话朕曾徐劭说一次,现在也对你说一次,朕不管你心里有多少不甘不平,大胤律白纸黑字,天子近卫升迁调补皆凭圣心独裁,楚珩是朕调到御前的,也是朕让他侍祠储君的,别人眼中的好事幸事,到你那反倒成了不守本分的错,成了大庭广众下供你训话的由头。钟平侯,你好得很啊,你到底是觉得楚珩难当重任,还是觉得朕难当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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