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支着脑袋, 很苦恼地说:“我一瞧这些字, 我就脑袋犯晕、想睡,明明已经读过好些遍了,可就是记不下来, 陛下, 这病秦太医能看吗?”
裴野从学时没遇见过这样的困难, 因此也无法解他的疑,只轻声答道:“读书不可急于求成,既是仙药也治不了懒病,你只管好好学,孤又不逼你去考学做官, 不急。”
方啼霜一撇嘴, 气鼓鼓地说:“可夫子急啊, 我若学不会,他可要打我手心的。”
裴野听他的语气,莫名有些乐了:“他这么凶啊?”
“可不是吗?昨个来的时候还给笑呢,今个就严得不行,还不是陛下你给教唆的1”小孩儿愤愤然道。
“怎么就是孤给唆使的了?夫子本该就是这样的,严师才能出高徒,”小皇帝顿了顿,而后又随口胡诌了一句,“当年孤也没少被崔阁老打手心。”
方啼霜眼睛微亮,听说裴野这样聪明的人,竟也要被老师揍,他便觉着心里平衡了,可又疑心裴野是在说谎哄他高兴,于是又将信未信地问:“真的?可你是皇帝,他怎么敢真打你?”
裴野夹了他一眼:“你倒是知道孤是皇帝,那上回那一拳是狗打的?”
方啼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依然觉着自己很有理:“谁叫你骗我,那回可差点要渴死我了都——陛下你还没回答我呢,那崔阁老真敢打你吗?”
“孤骗你做什么,那时孤连个储君也不是,他怎么不能打了?”
方啼霜心里顿时有些莫名的高兴,又很八卦地问他:“那陛下怕吗?你那时哭没哭过?”
裴野本来就是随口胡说哄他的,他自幼过目不忘,又勤奋刻苦,寻常连挨骂都极少,更不可能挨打。
他们这些皇子,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师长们若非要训责,也是罚他们贴身带着的小书童,那戒尺无论如何是敲不到他们手心里的。
因此没什么经验的裴野只好敷衍道:“有一点吧,但没哭过。”
“啊?”方啼霜的表情看上去还颇有几分遗憾似的。
裴野觉得他实在很欠教训,于是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肘子:“还不背书去?就知道犯懒开小差。”
方啼霜不甘示弱,也还了他一肘子:“还不批奏章去?就知道陪我说话,影响我读书。”
两人于是各自归位,过了半晌之后,又忽然异口同声地笑了起来。
方啼霜念了没一会儿便困了,在那儿不自觉地点着头,裴野轻拍了他的后背两次,方啼霜才勉强又清醒了一会儿。
可等到裴野合上最后一本奏章后,偏头便见那小孩儿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更准确地来说,应该说是把头埋在书卷里睡着的,也不嫌硌得慌。
裴野将他从椅上拦腰抱起时,发现他额头与鼻尖都硌红了,饱满光洁的额上,还印上了两行浅淡的墨迹。
皇帝笑了笑,而后抱着他行至廊檐之上,候在外头的戚椿烨缓步上前,有些犹豫道:“陛下……”
陛下抬眸看向他,声音极轻:“嘘,别出声。”
戚椿烨于是只好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地跟着那似乎有些鬼迷心窍了的皇帝回了寝殿。
是日清晨,小猫儿因昨日睡足了,倒是醒得很早,没再让婉儿他们忧心要如何叫他起床。
昨夜他怕得要死,可今晨夫子却像是忘了昨日留下过功课似的,好像压根就不记得要考课的事了,小猫儿心里不免有几分庆幸。
又不由得心想,早知道昨夜就不要那样刻苦了,害他连睡也睡不安稳,夜里直做噩梦,梦见连他的食盘里都堆满了小山高的书,游隐责令他不把这些书啃完就别想睡觉。
连裴野也拿着戒尺在旁边帮腔,可把小猫儿给委屈坏了。
小猫儿今日听课听得格外认真,因为生怕夫子一不高兴就记起了昨日的留堂功课。
而坐在他身后的曹四郎却是记着的,为着小弟,他也没和游隐提起。
可临到放堂时,夫子却把他俩都叫住了,说是要考课。
小猫儿心里一咯噔,抬头便看见那夫子盯着他,有些奸诈地一笑:“还以为夫子我把昨日留下的功课给忘了吧?”
小猫儿很谄媚地一摇头:“喵呜~”
他紧张地直甩尾巴,感觉昨夜才记下的字,睡一觉醒来便全送给周公去了,眼下脑子空空,只好不停地给身后的阿兄使眼色,希望他能搭救自己。
游隐一拍书卷,肃然道:“看旁人做什么?看书!”
小猫儿脑袋一抖,只好垂着脑袋去看面前的书页,夫子不考他千字文,只问他《尔雅》,游隐每念一字,小猫儿便凭着记忆用爪子拍在一个字上。
他只要拍错一个字,便会被夫子凶一句,然后就听他说:“把手伸出来。”
小猫儿双目紧闭,一边抖着一边翻出了半边猫爪,然后夫子就会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他的手心。
不过说实话,那嫩粉色的肉垫虽然瞧起来脆弱,可因着平时也是用来走路的,皮其实并不算薄,因此被打起来其实也不咋疼,可小猫儿就是害怕。
然而走运的是,那夫子一路盘问下来,小猫儿也并未错上几个字。
等他考完了小猫儿,不仅方啼霜自觉松了一口气,连游隐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他还生怕这小狸奴不用功,一会儿错太多让他给打坏了。
游隐看向后头的曹四郎:“你呢?功课做了吗?”
曹四郎立刻站起了身,而后将那《千字文》与《尔雅》第一篇全背下来了,比平时说话还顺溜,连一字不漏、一字也不差。
小猫儿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真真是佩服极了他。
游隐也感到很惊奇,他一开始就是把他当个摆设来看,没想到这小宦官竟如此勤奋,当即便问:“你叫什么名?”
曹四郎原本想脱口而出自己的原名,可话音一顿,却又改了口:“奴婢姓曹,名鸣鹤。”
游隐觉着他不卑不亢的,想是个好孩子,故而便评了他一句:“不错。”
只是得了老师这不浓不淡的两个字,曹四郎心里却不知有多欢欣、多雀跃。
他志在云天,却不得不困囿于这深宫之中,他心里对母亲的无奈之举并没有怨怼之意,毕竟他若留在家中,也是浑浑噩噩地活着,等岁数大了,再去谁家做个学徒,学一门手艺,这辈子也还是这样过去了。
可进宫为宦这条路,却是让他全然断了这些念想,他心里到底还是遗憾的,却不想游隐的出现又让他重新点燃起了希望。
*
转眼几月便飘过去了,夫子终于给他们放了假,方啼霜迷迷糊糊地在这宫里又度过了一年。
元日前后那几日,小猫儿格外想家,每回一变人,他就老缠在裴野身边念叨着想回家看看,把皇帝的耳朵都快叨出茧子来了。
“就回这一次,”方啼霜摇着他的手腕,半带撒娇道,“我只瞧一眼就走,陛下若是不放心,我便变作猫儿回去,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方啼霜近来隐约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变幻了,虽然还不太熟练,但努力一下还是能控制得住的。
裴野没给正面答复,只偏头问他:“孤为何不放心?”
方啼霜其实也说不大清楚,可他求了裴野这么多回,总觉着他好像不太乐意让自己回去的模样,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方啼霜就是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了。
于是方啼霜嘟囔着嘴,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啊……可陛下总不答应我。”
裴野晾了他一会儿,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忽然又开口道:“罢了,等孤什么时候得空了,便带你出宫去逛逛。”
他没说让他回家,但方啼霜也依然很高兴,裴野让出宫这事便已经超出了他的心里预期了。
他围着皇帝,很快乐地跑着绕了他一圈,而后又追在裴野身侧,叽叽喳喳地问他:“真的?陛下可不准骗我。”
裴野:“真的。”
方啼霜稍稍一顿,而后又问:“那咱们能不能带上阿兄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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