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儿扭头看向下头那人,那人也若有所感似的, 悄悄然抬目,与方啼霜对望了一眼。
“是他救了你吗?”裴野问。
方啼霜点了点头,然后用脑袋顶在裴野手心里蹭了蹭:“喵~”
“你是失足落水的?”裴野又问。
小猫儿连忙愤愤地摇了摇头。
“那是谁害的你?”裴野眉心微蹙,“也是他吗?”
小猫又摇了摇头。
皇帝顿了顿, 而后又问:“是枫灵?”
方啼霜一时愣住了, 他仔细想了想, 有些不太确定那人是不是叫这名字, 随便点头恐怕要错误了无辜之人的清白。
侍立在一侧的戚椿烨心想皇帝这也太把小猫儿当人了吧,就算是这狸奴略通人性,是只灵猫, 恐怕也很难将那些宫人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于是戚椿烨轻声开口, 给小猫主子提了个醒:“枫灵就是那日同下头那位一道来的小宦者, 嘴角有颗黑痣,猫主子仔细想想,是不是这号人物?”
方啼霜一听戚公公这一形容,便知道自己没有冤枉错人,于是连忙点了点头。
他现下还没恢复好, 四肢脑袋都是乏的, 光是点头摇头都嫌费力, 故而就很娇气地赖在裴野怀中躺着,都不大愿意坐起来回答问题。
不过虽然小猫儿点了头,皇帝也不能凭他这一猫之言就给人定罪,于是便吩咐戚椿烨道:“椿烨,通知苏靖去把枫灵押来,顺带也搜搜这二人的屋子,看有什么可疑之物。”
“是。”戚椿烨垂首退出去了。
裴野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曹鸣鹤身上,他伸手揉了揉小猫儿身上的毛,眼里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只是很静默地看着下首的人。
他怀里的小猫儿纵然是心疼跪在地上的阿兄,可他眼下除了”喵呜喵呜“地叫唤两声,也没法再做些其他的了。
*
苏靖办事是很麻利的,不多时便将那吓得畏畏缩缩的小宦官带到了御前。
“陛下,人带到了,”苏靖说完,又呈上了一只染血的布袋,“这是在此人屋内寻到的,卑职破门而入时,他还在试图销毁这只布袋。”
裴野瞧见那袋口有血渍,可怀里的小猫儿身上却找不到伤口,于是便道:“劳将军查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
苏靖才要动手,便见那小宦又往衣裳里缩了缩,眼一红,眼眶里就滚出了两滴泪来:“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今晨哪儿都没去,不信你问鸣鹤,他从外头回来时我还出屋来找过他说话呢。”
他这一言一句,撇清了自己的关系不说,还反咬了曹鸣鹤一口,指出今晨没好好在院里待着的人是他才对。
苏靖没理会他的辩解,依令开始搜他的身,果然在他右手掌上找到了一处伤,还缠裹着厚厚的白纱布,不肯以示人。
他面上是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可苏将军压根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四字该怎么写,他非要藏藏掖掖地不肯给人看,苏靖就干脆下了狠劲,捉住了他的手腕拉起来。
坐在上首的裴野冷声道:“把纱布拆了。”
苏靖立即上手去扯那纱布。
枫灵此刻已乱得是六神无主了,哭着求饶道:“这伤是方才不慎让钉子给扎了,这不是……”
可等那纱布被扯下来后,他便无话可说了,那两处被尖锐的犬牙扎出来的血洞很深,显然是发了狠咬下的,他也没处去找两颗这样对称的钉子来。
而后排的一列整齐的牙印,更是昭然若揭。
“小猫儿溺水的事没外传吧?”裴野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可你怎么一来就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了?”
枫灵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哭哭啼啼的,听得裴野很是心烦。
皇帝收了那又浅又薄的笑意,冷声道:“不想挨打的话就闭嘴。”
那小宦官明白装可怜这招没用后,很快便没了声响。
苏靖继续道:“卑职还在曹鸣鹤的屋子里找到了一床半干不湿的被衾和衣物。”
枫灵听闻此言,便立即“砰砰砰”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直到把头磕青了才肯作罢,磕完了头,他又哀声道:“陛下,奴婢是冤枉的啊!”
“事已至此,”他顷刻间便扮出了一副诚恳的模样,扭头对曹四郎愤愤道:“我也再不能替你隐瞒了。”
说完他抬手指向曹鸣鹤:“陛下,此事都是曹鸣鹤逼奴婢做的,他来这大明宫就是想为弟报仇,可眼见着双儿主子都在御前当值,他找不到机会下手,恰好今日猫儿主子歇假,陛下又不在宫中,这曹四便要挟奴婢,要奴婢替他诱捉了那猫儿,再交由他手上处置……”
“奴婢为此又是被猫主子咬了一口,又是被责问,实在是冤枉啊!”
他说得动情动肺的,小猫儿一时都要被他被忽悠住了。
被救起来的时候,他已陷入昏迷,只记得此前那枫灵要诱他走的时候,他阿兄确系是跟在附近的,而他对后来的事儿都迷迷糊糊的,压根也不知道为何曹四郎看他的眼神就忽然变了味。
但方啼霜才不管这枫灵说得是不是真的,他的胳膊肘自然不会往外拐,把阿兄保下才是要紧事。
于是他铆足了劲对那小宦官破口大骂道:“喵呜!”你别骗人了!
小猫儿叫声刚落,皇帝的声音便从他头顶上方响了起来:“他与你同属一级,凭何来要挟你?他是许诺你财物了,还是他打得过你?”
裴野这话叫小猫儿恍然大悟,当即便又骂了一声回去:“喵!”
皇帝把小猫儿往怀里搓了搓,低声道:“你也省点力气。”
枫灵比曹四郎要大上两三岁,故而身量也比他高,若说曹四郎是用暴力要挟的他,那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他思虑再三,这才答道:“他许诺过事成之后,要给我一百金子。”
这话在方啼霜听来就很荒唐了,把他们家那个破房子囫囵卖出去,也指不定能不能值上几金,一百金……他阿兄就是真随口许诺了,这叫枫灵的小宦官就会随便信吗?
别说最熟悉曹四郎的小猫儿不会信,裴野也不会信,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枫灵:“你既是同他一道来的,会不知道他家贫富?一口气拿的出一百金的家境,谁会愿意把孩子往这内廷里送?”
他这样说,让方啼霜不免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有权有势的人都特别虚荣,旁人都恭维皇帝,说得以去势来到这内廷中侍奉,乃是自己的造化,这恭维话平日里方啼霜从未见他反驳过,没想到他心里却很清楚。
枫灵此时的语调已经很没底气了:“奴婢……他骗奴婢说他家是经商的,他说得很真,奴婢一时糊涂,这便信了。”
“那订金呢?”
枫灵懵了神,好一会儿才想清楚裴野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低低道:“他没给我,说是等事成了之后再一并给……”
裴野打断他:“你也不问他要?一分钱没到手,你就敢替人卖命?”
这问题枫灵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他的谎话被裴野一字一句地拆解了,现在他几乎已经找不到话可以再圆了。
而裴野本不充裕的耐心到此刻也行将告罄了,他偏头看向那一直沉默不语的曹四郎:“你呢,没话要辩吗?”
曹四郎闻言,便用那种很伤心的目光看了枫灵一眼,然后接下话茬道:“我原以为咱们同僚一场,还想替你隐瞒下来,不曾想你竟是这样的人。”
说完他转头对上首之人道:“奴婢今日见枫灵行动鬼祟,便跟了他去,却见他诱了双儿主子,却遭主子反抗,咬了他的手掌,枫灵便用那布袋将它套了,往墙上撞了几下,而后又将猫儿丢进了池子里……”
“奴婢……奴婢确如陛下所言,到底是存了龌龊心思,有人能替奴婢血恨,奴婢自然是求之不得,”曹鸣鹤诚然道,“可奴婢胆子小,料想陛下明目如宝珠,哪里会看不透这桩闹剧?奴婢恐怕受牵连,故而便想着救猫抵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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