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一应下了。
临别之时,裴野不顾崔山鸣的阻拦,还是将老师送至到殿外的软轿之上。
崔山鸣登上了轿,却忽然垂目,猝不及防地捉住了裴的手,他的手宽厚而干燥,在裴心里,崔山鸣远比先帝更要像他的阿爷。
“先帝临终前,曾将微臣叫至榻前,只问了微臣一句话,说万一阿野不堪大用,撑不起裴氏的江山,那微臣该怎么办?”
裴野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您会怎么办呢?”
崔山鸣爽朗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连中三元,初入官场的时候了:“道若不成,乘桴浮于海。【注】”
裴野也笑了笑:“老师慢走。”
“陛下保重。”
裴野知道崔山鸣是在说笑,若再早几十年,他的确能在先帝托孤时说得出这样的话,也完全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但他已经很老了,那原本挺直板正的脊背不知何时已然塌下去一块,发髻依然梳得一丝不苟,但挽起的发丝却已经全白了。
裴野在瑟瑟秋风中凝望着他愈来愈小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凄凉的悲意,这位长辈的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而他才不过刚开始。
他和这位亦师亦父的尊长,也不知还能再见上几面。
“圣人,太医已经在寝殿内候着了,”戚椿烨小心翼翼地替皇帝披上了一件斗篷,“这外头风紧,陛下还是快回屋吧。”
而与此同时,偏殿之中。
夫子在台上教他读诗,小猫儿学着阿兄的模样,脑袋一晃一晃地跟着喵,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另一头的皇帝。
他几次想趁机逃走,可要么是被婉儿和阿兄逮着了,要么便是叫夫子拿戒尺吓住了,于是便只好硬熬到了放堂的时辰。
游隐一说放堂,小猫儿“嗷”叫一声,而后便逃命般地窜出门去,往寝殿的方向飞去了。
今日的天色阴沉沉的,寝殿内烛火未明,有些昏暗,小猫儿轻手轻脚地猫进殿内,而后又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陛下的床边。
他身姿轻巧地纵身一跃,正好落在裴野边上的位置上,只差一点就要踩到他的手指头了。
床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额上铺了条叠好的绢布,鬓角有薄汗,面色苍白得看起来几乎要变成透明色了。
小猫儿很想叫唤一声,可又怕把他给吵醒了,于是便默默地在他身侧躺下了,将脑袋埋在他手心里。
他眼下心慌意乱的,总觉得是昨夜自己任性地抢走了被子,才害得皇帝挨冻受寒,继而发起了热,又总疑心裴野会因此而病死。
方啼霜小时候因为被村里那一堆男孩们欺负怕了,便常和邻居家一位同龄的小丫头待在一块扮家家酒,那丫头也不让他扮她的丈夫,回回都让他当儿子。
不过那小丫头生的灵巧,说话也温柔可爱,从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欺负他,故而她要玩什么方啼霜便都由着她。
可惜没多久,那丫头便就病死了。
一开始也是害了风寒,连着几日高热不退,阿娘陪着他去看望过那丫头一回,只见原来灵巧漂亮的一张脸,像是染上了一层灰霾,人也一下子消瘦下去了。
临走时那丫头还醒过一回,喊过几声家里亲人的名字后,便叫了方啼霜过去,同他说:“等我病好了,咱们还要在一块玩儿。”
方啼霜点头说:“好,我等你。”
然而当天夜里,便传来了那小丫头的死讯。
小猫儿很害怕裴野也会这样忽然离他而去,一想到眼前这人可能会死,他就很想哭。
裴野睁眼的时候,就见那小猫儿正躺在他手边,偷偷摸摸地把眼泪蹭在锦被上,他稍稍支起身子,哑声问:“怎么,谁欺负你了?还是不听话挨夫子打了?”
小猫儿摇了摇头,缓步上前,意图把脑袋塞进他颈窝里:“喵呜喵呜?”你会死吗?
裴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脸侧向另一边,轻咳了两声:“离孤远点。”
小猫儿才不管,继续黏糊糊地凑上来,下意识伸舌头舔去了他鬓边的薄汗:“喵呜喵呜~”我不要你死。
皇帝将他摘到一边,轻声解释:“孤没事,太医说只需睡一觉,再发点汗便好了——你先到别处玩去。”
小猫儿不肯走,裴野便唤了宫人们进来,把这小狸奴带出去,可宫人们才将他带出去不久,小猫儿便又找机会偷溜了进来。
紧接着他又鬼鬼祟祟地把自己塞进了锦被里,而后便缩在裴野身侧不肯动了。
皇帝扒拉他一下,他便像狗皮膏药一般又黏了上来,陛下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只好有些无奈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你就待在这儿,别往上头来。”
小猫儿这回倒很乖顺地点了点头。
裴野终于躺了下来,阖眼歇了一会儿,心里又无端想起了方啼霜的身世,他阿爷战死沙场,阿娘又逝于病榻,自幼便见惯了生离死别……
“你是不是……怕孤病死了?”他忽然垂目,几不可闻地问道。
小猫儿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失落:“喵。”
裴野嘴角忽然扯出了几分笑意来:“傻猫儿。”
他顿了顿,心里却是一片酸软,很温柔地说:“别怕,这只是小病,这宫里那样多的太医,哪里能让孤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论语·公冶长》:“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意思是:我的主张行不通了,就乘坐小竹筏到海上漂浮。
第六十四章 “什么尾巴?孤不记得了。”
陛下果然没骗他, 那风寒引起的高热夜里便退了下去,第二日竟也不见他休息, 晨起喝过一碗汤药后,便又见他上朝去了。
小猫儿听了他一宿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直半梦半醒着没怎么睡,眼下见他忽然“又活了”,卡在心里那块不上不下的石头顿时就落了地。
裴野一走,他便在床榻上打了两个滚, 只滚到了裴野睡过的地方,那上头暖烘烘的,还残留着陛下的体温与浅淡的药香味。
小猫儿把眼睛一闭,便就仰面朝天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睡便睡沉了, 辰时婉儿来叫他起床, 却怎么叫也叫不醒这懒猫, 最后还是曹四郎到小厨房先端了早膳过来, 把食物的热气与香气煽在他脸上,这才给这小猫儿馋醒了。
小猫儿一睁开眼,婉儿便与曹四郎一人架起他一边爪子, 硬生生把他从被窝里给拽了出来。
“喵呜!”被窝外冷极了, 小猫儿哀哀地叫了一声, 眼神还念念不舍地和床上那张锦被纠缠不休。
婉儿一面打湿巾帕给他擦脸,一面对他道:“这可不怪咱们,圣人叮嘱过,切莫让您误了读书的时辰,您若贪睡不起, 咱们这些人可都得被责罚。”
小猫儿一努嘴, 这才放下了回去继续睡的心思。
他才刚用过早膳没多久, 那头的夫子便如约而至,不知是不是因为得到了裴野的授意,今日的游隐显得格外地凶。
小猫儿一打瞌睡,他便挥动戒尺,重重敲在小猫儿面前的桌案上,那小狸奴顿时被吓得一跳,连带着手上也是一抖,这便把桌上的书卷都给撩飞了。
听见那书卷的落地声,他悄悄咪咪觑了眼台上游隐的面色,只见那夫子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紧接着他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阿兄。
曹四郎下意识起身,想替他捡起那册书卷,却被夫子一声给喝住了:“你别替他捡,既是自己犯了错,便该自个担着。”
小猫儿只好可怜巴巴地用爪子把那书卷扒拉了回来,然后又连咬带拽地将那书卷又搬上了桌。
不过经过了这事儿,这之后小猫儿便不敢再打瞌睡了。
他就是“欺软怕硬”的性子,心里知道谁对他好,谁嘴硬心软,不舍得发狠打骂他,他便就要对其撒娇耍赖、犯懒做坏,可谁要是真对他凶,他又摸不准那人脾气,便就知道怕了,也就会乖乖听他的话,不敢再犯懒了。
就这么巴巴地学了一日,小猫儿坐得浑身酸疼,两只后腿都要压麻了,这先生可算是大发慈悲地放了堂。
上一篇: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
下一篇:大将军绑定了妖妃系统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