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懒懒地趴回小窝里,躺着又仔细想了想。
方才他满心以为那小皇帝就快要没命了,他情急之下,便也顾不得害怕,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
现在细细想来,很有可能他这是多此一举。
看那些早已埋伏好的千牛卫,说不定……这只是裴野设下的一个局,他还巴巴的冲上去逞英雄……
方啼霜越想越觉得有些尴尬,还好他现在只是一只猫,要丢也是丢了双儿的猫脸,和他方啼霜本人绝没有干系。
不过其实他那时本来还在迟疑,但眼看那刺客手中匕首锋利,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利刃也是实打实是往裴野肉里割去的……方啼霜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
哪怕这个人对自己并不怎么友善。
可这要是裴野故意设局,那他对自己未免也太过狠毒了,那利刃只消再往他肉里进一分,他就要没命了……
他难道……连死都不怕吗?
可那人分明才不过总角之年,也不比自己年长多少,方啼霜忽然觉得一时间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自从这夜之后,方啼霜去哪儿都有人跟着,有时他去草丛沙石堆里行个方便,也有小宦官跟在他后头,简直是让他完全丧失了猫权。
方啼霜认为他们这种行为十分不讲道理,可惜他再怎么喵呜喵呜地跟宫人们讲道理也是白费。
唔……都怪那可恶的裴野!
宫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除夕夜。
昨日才下过雪,今夜的天竟格外的晴,只消一抬头,便能望见忽闪忽闪的星星。
方啼霜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年夜饭,是一桌的鲜鱼切鲙,那鱼片被切的薄如蝉翼、入口即化,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口感,不过方啼霜心里还是觉得蒸熟的鱼要好吃些。
饭后方啼霜便跑到小院里,坐在小宦官给他搭的小秋千上晃晃悠悠地看星星。
因为近来他被拘着,不怎么让出门,婉儿怕他呆着无聊,便支使泽欢给他搭秋千、搭高架,方啼霜还算满意,所以最近对泽欢也和颜悦色了不少。
高兴的时候还乐意给他摸摸耳朵,这可把一向不受猫儿待见的泽欢高兴坏了,成日里有事没事就跟在他屁股后头跑。
等夜深了,猫舍里的宫人们便在院里支起一个大火堆,然后将削好的竹子往火堆里丢,等那竹子烧热了,便接二连三地爆开来,此起彼伏地噼里又啪啦。
方啼霜兴奋极了,他特别喜欢过年,尤其热爱放爆竹这一节目,每次都要躲在阿兄阿姊后头,又怕又好玩地往那火堆里丢竹子。
他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大火堆,被烧爆的竹子碎裂在那橘金色的火光里,唱出活泼又热闹的杂乱乐曲。
耳边是宫人们的欢笑声和祝福字句,眼前是飞出火堆的点星火花。
方啼霜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他太想回家了,做梦都想,哪怕在这宫里也有许多对他很好的朋友,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起那个又破又小的家。
这里是皇宫,是皇帝、是裴野的家,不是他的。
“婉儿姐姐,祝您‘福庆初新,寿禄延长’。”泽欢走到婉儿面前,笑嘻嘻地朝她一拜。
婉儿也回了他一礼。
宫人们相互祝贺过后,便一齐来到方啼霜面前,给他们猫舍的这位小猫主子拜年来了。
“双儿主子,奴婢们祝您‘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注】!”
眼前的小猫儿像是能听得懂他们说话似的,竟用后足立起来,两只前爪贴合,朝众人做了个吉祥如意的拜年手势。
“奇了奇了,”宫人们惊喜道,“咱们的猫主子,怎么一年比一年聪明了,这是要成仙了吧?”
“要成仙的双儿主子回拜了咱们这些人,这说明什么,咱们今岁怕是都要升官加职了吧?”
宫人们都笑了起来。
婉儿及时打断他们:“各位各位,乐够了可别忘了咱们还有活儿在身上呢。”
宫人们这才想起了一会儿还要去各宫中帮手的事,今日宫中除夕夜宴,各宫里人手都不够使了,掌事公公便调动了他们猫舍里的人。
虽然是被叫去忙活的,但他们也高兴,毕竟贵主们一高兴,便会散财打赏他们这些奴婢,若是把活儿干好了,得了哪位贵主的青眼,能转去别宫干活也说不准。
毕竟这猫舍里日子虽然过的清闲,但可没什么油水可捞。
方啼霜夜里随着婉儿一起守岁,快到子夜之交的时候,方啼霜特意避开她跑进了屋里。
但他很快便发现,那夜变回人似乎真的只是哪路神仙和他开的玩笑,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有化作过人身。
想要去和曹四郎解释的事也一拖再拖……方啼霜都怀疑那天变成人,不过只是他自己做的一场幻梦罢了。
第二日晨起,婉儿给方啼霜换上了那件大红色的小袄,然后又给他戴上了那顶老虎帽。
“转个身让奴婢瞧瞧,”婉儿看完便笑道,“不过,正合身。”
院里旁的宫人们见了也道:“双儿主子这一身可怪喜庆的。”
“多漂亮的小猫儿。”
“看得人心都化了……”
被他们这么一说,方啼霜忽然也觉得自己今日格外神气,一骄傲,连走路的姿势都有开始有点假威风了。
他感觉自己怎么也不该变成一只猫,还是大老虎比较衬他。
天才刚亮,方啼霜便发现,宫人们都背着他,围在院里喝起了什么东西。
方啼霜有些生气在他们身边跳了几脚,然后声音宏亮地叫道:“喵!喵!喵!”你们怎么能背着我吃独食呢!
众人都看向了他,他又叫唤了一声道:“喵呜!”也太过分了吧!
宫人们纷纷笑了起来,有个油嘴滑舌站起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咱们虎爷也满上杯屠苏酒?”
婉儿也笑了笑,然后俯身抱起了方啼霜:“别闹了,小猫儿吃什么酒,出了事你可担得起?”
“我说着玩儿呢,逗大家伙乐乐,大过年的,热闹些多好。”
说着说着他们便又聊了起来,方啼霜发现没人理会自己,忙朝他们舞了舞爪子抗议:“喵!”
“怎么了?”婉儿低下头来,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于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那是酒,不好吃,也不是小猫儿能吃的东西,咱们不贪这一嘴,听话。”
可方啼霜明明见他们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哪里像是不好吃的样子。
泽欢见他这样,于是便转头道:“婉儿,不如就给双儿主子舔一口吧?”
“不成,”婉儿面色顿时严肃了起来,“我听秦太医说了,猫儿不能吃酒,一点一滴都不能让主子沾。”
泽欢:“好吧好吧,那只得委屈咱们猫儿主子了。”
方啼霜龇了龇牙,表示自己很不同意秦太医的话。
宫人们一会儿都还要干活,没人敢贪杯,于是吃完一小杯酒之后便四散了去,连个空酒杯都带走了,方啼霜想舔一口都没得舔。
留在原地转圈圈的方啼霜越想越嘴馋。
从前在家时,舅舅舅母也不许他喝吃酒,可越是不让,他便越是好奇。
于是方啼霜便趁着众人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偷偷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而后他又循着记忆,一路找到了皇宫里藏酒的玉酿阁,方啼霜趁着没人注意,从那墙边的树上一借力,猫着身子纵身一跃,跳进了那玉酿阁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谭蝉雪《文史知识》1991年第四期: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的斯坦因0610号敦煌遗书。
第十五章 “汪!汪汪汪?”
玉酿阁中干燥阴冷,方啼霜甫一落地便打了个寒颤。
等站稳了脚跟,方啼霜放眼朝四下望去,差点便被这密密麻麻的漂亮酒坛子迷了眼。
他只在原地怔楞了半晌,而后很快便朝着那弥漫着浓郁酒香的瓷坛子们循步而去。
方啼霜趁着这酒窖中四下无人,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咬带拽地扯开了角落里的一坛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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