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年竟会在这北境战场。
元徵想起旧事,拍了拍方靖的肩膀,将手中的酒囊给他,说:“来。”
方靖看了眼元徵,饮了口烈酒,辣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元徵笑了声,诚心实意地说:“阿靖,你们是受我连累才会在这北境受罪,我心里都记着。”
方靖怔了怔,低声说:“阿徵……”
“回京后,我再请你喝酒——”元徵顿了顿,笑道:“飞燕来的塞上春。”
方靖看着他,哼哼唧唧地说:“行,那我要玉娘亲手酿的。”
“飞燕来”是京都里顶有名的秦楼楚馆,元徵在京中时没少和方靖去鬼混,玉娘是“飞燕来”的花魁娘子,酿得一手好酒。可她酿的酒一向千金难求,京中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愿意一掷千金,就为她一壶酒。
当日元徵就是为了她和户部尚书的儿子打了一架,才被皇帝罚来的北境。
元徵笑说:“行,我府上还埋了两坛,回头都给你。”
二人想起京中种种,朔风呼啸,不知怎的,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元徵抬起头看着一望无垠的穹顶,忍不住想起岑夜阑。当日他问岑夜阑说的话是真心的,元徵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了许久,岑夜阑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才说:“殿下,别胡闹了。”
元徵心头微凉,沉声道:“我没有胡闹,我认真的——”
他还想说,岑夜阑却打断他,淡淡道:“我无心同你谈风月。”
元徵固执道:“不是风月,是真心。”
岑夜阑怔住了,看着元徵,少年人目光灼灼,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岑夜阑咂摸着真心两个字,只觉得灼手又沉甸甸的,他心里有些乱,真心,元徵凭什么说真心?
辱他,逼迫他在前,况且这人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还是皇室,同他说真心?
可岑夜阑又想起当日北沧关,城门将关时,元徵一人一骑,孤身跃入这危城之中。
半晌,岑夜阑说:“战事当前……”
他还未说完,元徵眼睛就亮了,抓着岑夜阑的手,说:“那战事结束了呢?”
“岑将军,待战事结束,北境太平——”元徵到底年少,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岑夜阑的话让他失落,可他的犹豫踟蹰却让元徵如见了一道曙光,嘴角的笑怎么都藏不住,他低声说:“岑夜阑,我不逼你,你想想,嗯?”
元徵见过京中的万般绮丽,千种颜色,如今竟觉得都不及岑夜阑一分,这人千好万好,看着凛然不可侵,遥不可及,如这北境的皎月。
大抵是元徵生来尊贵,要什么有什么,自也不曾有过野心。
如今元徵竟然生出了那么一点野心,他要摘月,要将这轮皎月拥入怀中。
岑夜阑和延勒正面交锋过三回,即便胡人结盟濒临分崩离析,延勒也不会任人宰割。
他是胡人第一勇士,不是好相与之辈。
二人一路交战,无不死伤惨重,那是用血铺就的路。
直至年后第三天,延勒踏上前往落云谷的那条狭道,岑夜阑心头的石头才落了下来。双方追逐厮杀不休,延勒鲜少见岑夜阑如此穷追不舍,仿佛是不杀他誓不罢休。
延勒知道岑夜阑这回当真是恨上他了。
延勒想起杀岑亦时岑夜阑说的,要他千百倍偿还,神色阴沉,心中也有几分焦躁。
王庭已经连发了五道急令命他回去,延勒一概视若无睹,甚至将来传令的都杀了,烦躁到了极致,竟连舒丹也恨上了。
这么个废物,他不知他父王为什么独独偏爱他,更别说还有舒丹母亲在给他父王吹枕边风,个个都以为舒丹之死和他有关。
延勒冷漠地想,他父王当真是老糊涂了,竟为妇人之言左右。
就像大燕的皇帝,他听闻大燕的皇帝也偏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纨绔,底下皇子各个都眼红,盯着那个至尊之位,甚至不惜拿城池国土同他交易,铲除异己。
延勒骤然勒紧缰绳,看着斜斜插在地上的一块石碑,石碑破损,落云谷三字经风霜侵蚀剩了寥寥几笔。延勒瞧着,不知怎的,竟觉得这块石碑像墓碑。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颤,身后是岑夜阑的人马,落云谷中多毒蛇异兽,山道崎岖,不易有伏兵,只要过了落云谷,他就能直抵玉屏关。
只要回了玉屏关,无论是卷土重来再和岑夜阑相争,还是回王庭夺王位都有一战之力。
一切都还有机会。
身后胡人将士疑惑道,“殿下?”
延勒抖了抖缰绳,说:“走。”
第47章
头顶落下滚石的那一刻,延勒心中一沉,就知道谷中有伏兵。胯下战马踢踏嘶鸣,周遭都是混乱的惊呼惨叫,陡然破风之声传来,延勒抬刀狠狠一挥,箭矢撞上刀刃的刹那改了道,却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力道——延勒循着箭来处抬头看去,就见一面大旗斜斜插在山头,玄色旗面张扬,偌大一个岑字描了金,龙飞凤舞,猎猎生威。
旗下站了一个少年,那人擎弓搭箭,眉眼飞扬,很有几分骄狂不羁。突然,元徵冲延勒挑衅一笑,连发三箭如流星直逼延勒而来。
延勒骂了声,劈开两箭,临了一箭却是直奔他胯下战马。
战马惨嘶一声,四肢乱踏了几下,轰然倒了下去,延勒立掌拍在马背纵身而起,稳稳地落在地上。
延勒阴沉道:“元徵。”
元徵放下弓箭,嗤笑道:“尔等蛮夷也配直呼我的名字?”
延勒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冷静,他慢条斯理地,“元徵,你不奇怪吗?你我在北沧关之前素未谋面,我却知道你是谁。”
元徵眯了眯眼睛,说:“你想说什么?”
延勒说:“我的粮草为你们所烧,鹤山州却在此时弃了城,不但成了我的粮草补给之地,还切断了北沧关和河东的来往。”
“一切巧之又巧,”延勒笑道,“你一点都不起疑?”他又恍然地啊了一声,慢慢说,“倒也有可能,毕竟是大燕出了名的纨绔草包,除了运气好点儿是燕帝的嫡子,别的,一无是处。”
元徵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挑拨离间。”
延勒说:“我挑拨还是你不敢面对同室操戈还拿百姓做棋子的肮脏耻辱?”
元徵盯着延勒看了一会儿,冷漠道:“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信你?”
延勒微笑道:“你可以不信,若是这么一个人真做了大燕皇帝,我们还求之不得。”
元徵倏然笑了笑,说:“无论谁坐皇帝,你也看不见了。延勒,今日,这落云谷,就是你葬身之地。”
“弓箭手。”
他话一落,将士们刷地张弓搭箭,须臾之间箭矢如雨疾射而下。底下胡人纷纷擎盾相挡,列了阵,竟从开始的混乱之后变得井然有序。
交过几轮箭羽,眼见着对方留了人往坡上爬,延勒却重又上了一匹马,竟妄图突围。元徵直接一声令下,五千精锐悉数自制高点冲下,双方当即混战成了一团。
元徵是冲着延勒去的,刀剑相交的刹那,延勒战马长嘶一声,元徵趁势而上,二人都自马背摔下,转眼又战到了一处。
延勒刀法以力见长,元徵手中握的是剑,剑法灵巧,交过二十手竟然难分伯仲。
落云谷厮杀震天,延勒带在身边的自然都是胡人精锐,双方相斗,鲜血泼洒染红了道旁的灌木丛。
元徵虎口都几乎被震得皮开肉绽,延勒长刀压下时,冷笑道:“小子,若再过个两年你说不定还真能杀了我。”
元徵低哼一声,反唇相讥,“就是现在,小爷也能杀了你。”
延勒说:“不知天高地厚!”
他擎刀劈来,去势极猛,元徵退之不及,生生接下时右手发麻,五脏六腑都似颤了颤,一口血涌上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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