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亦一言不发地看着方靖。
方靖又气又慌,胸口起伏,他环顾一圈,说:“谁随我回城?”
无人应答。
“回城者赏千金!万金!”
林中将士没有人动。
方靖猛地抓紧缰绳,胯下骏马发出一声长嘶,他怒不可遏道:“七殿下就在城中,你们谁能走?谁敢走?!”
“今日你们走了,殿下一旦出事,那就是祸及满门的重罪!”方靖提剑指着岑亦,怒道:“岑亦,给我回城!”
岑亦无动于衷,手中长剑一晃轻描淡写挑开方靖的剑,淡淡道:“走。”
方靖被震的虎口发疼,“岑亦!”
岑亦驱马走了两步,说:“七殿下心系北沧关,誓与北沧关共存亡,铮铮傲骨,可昭日月。”
“我等当务之急,是带来援军,而不是回去送死。”
方靖气道:“你!”
“殿下一旦有个好歹,你担得起这罪吗!”
岑亦偏过头,看着方靖,微微一笑,“殿下福泽深厚,不会有事。”
“来人,看好他们。”
“是,将军!”左右当即应了声,盯着渐渐聚在一起的元徵亲侍。
岑亦道:“出发。”
他走了几步,就见副将怀里抱着岑墨骑着马过来,小孩儿脸颊冻得通红,叫了声,“爹。”
“小叔叔呢?”
岑亦垂下眼睛,看着岑墨。
岑墨仰着脸,说:“我们不等小叔叔了吗?”
岑亦说:“小叔叔随后就来。”
“真的?”岑墨眼巴巴地望着岑亦,“小叔叔真的会来吗?”
岑墨喋喋不休地说,“爹,墨儿可不可以留下?墨儿想等小叔叔一起走——”
“墨儿,”岑亦打断岑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阴郁,“别闹了。”
岑墨呆了呆,可岑亦待他一向严苛,也不亲近,岑墨缩了缩小小的身子,小声地叫了声:“爹。”
岑亦心头突然多了几分烦躁,吩咐道:“把小少爷给奶娘。”
“是,将军,”副将恭敬道。
岑亦甩了下马鞭,胯下马疾走了几步,他突然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眼笼罩在夜色中的北沧关,走得远了,城廓都好似已经被浓黑夜色吞噬。
他们一走,北沧关重又陷入了战火里。
胡人攻势凶猛,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踏破城门,直入这座空城之中。箭矢卷着火,疾射入敌阵,攀城木梯架在高高的城墙上,胡人悍不畏死地往上爬,仿佛要用尸体垒起入侵的血路,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岑夜阑和元徵无暇再说话,二人都亲身上阵,银枪如游龙,长剑若寒霜,生生杀得胡人胆寒,萌生退意。
胡人临退之时,延勒骑在马上,看着岑夜阑,说:“岑夜阑,我是该说你不怕死,还是太狂妄?”
延勒道:“还是说,你想凭这些人就赢我?”
他心里有些恼怒,恼怒于岑夜阑对他的轻视。
岑夜阑开口道:“延勒,你不是想亲手杀我么,我就在北沧关等你。”
延勒盯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眼里露出几分狼似的凶狠,他突然一笑,说:“我还真舍不得杀你。”
“这样吧,你把你身边那小子杀了,”延勒说,“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元徵气笑了,说:“一个手下败将,也敢在城外三番两次叫嚣,当真是不知羞耻。”
延勒眯起眼睛,道:“小子,找死!”
元徵懒洋洋道:“小爷不找死,小爷在瞧你哪儿来这么大脸在这狗吠,都输给我们岑将军几回了?”
“将士们,来,给他数数。”
周遭将士登时笑起来。
岑夜阑垂下眼睛,无声地笑了笑。
延勒气得不行,偏偏元徵这人最是混账,只要他想,当真是能将人活生生气死。
当初京城满腹经纶的太傅尚且拿他没办法,更何况一个胡人。
可口舌之快到底是口舌之快,战事逼人,城中将士一个一个倒下,胡人连番几轮攻城下来,岑夜阑和元徵都疲惫不堪,几乎麻木。
二人挨墙坐着,脸上带了血,握着武器太久,手臂都隐隐发酸发痛,墙上到处都是胡人或大燕将士的尸体。
二人安静地坐了会儿。正当寒冬,天色也亮了,阴天,苍穹浓云压城,沉甸甸的,透着股子压抑。
岑夜阑揭开水囊灌了口水,水是冷的,滑过喉咙如刀子,让人顿时清醒了几分。他将水囊递给元徵,元徵看了须臾,不知怎的,竟有些受宠若惊。
岑夜阑说:“不渴?”
元徵当即回过神,伸手将水囊抓在了手里,说:“渴,渴坏了。”
他咕嘟咕嘟就往嘴里灌,冷不防地,被冻得抽了口气,可想起这是岑夜阑喝过的,舌尖忍不住舔了舔冰冷的壶口。
壶口像要冻僵了,又冷又硬,如吻刀,远不如岑夜阑的嘴唇柔软。
岑夜阑说:“殿下知道是谁要置你于死地么?”
元徵愣了下,道:“想我死的人多了,不过,能有这样手笔的人,老五吧。”
他看着岑夜阑,突然笑了起来,说:“老五你记得么,我五哥,五皇子。”
岑夜阑道:“有些印象。”
元徵说:“当年他纵马长街,你杀了他一匹好马,记得么?”
岑夜阑点了点头。
元徵笑道:“他小气得很,你当年杀了他的马,他记了好些年。”
五皇子的母亲贤贵妃出自京中世家程家,握有实权,五皇子一向颇为跋扈,和元徵素来不对付。
岑夜阑却突然想起少时的元徵,他那时还小,却三天两头往将军府跑。可彼时岑夜阑初至京城,处处小心谨慎,对这位深受帝王恩宠的皇子恨不能敬而远之。
二人都安静了下来,元徵没头没脑地说,“老五想当太子,他把我视为他入主东宫最大的绊脚石。”
他嗤笑了一声,“我才不想当什么太子。”
岑夜阑说:“那殿下想做什么?”
元徵道:“当个闲王,纨绔浪荡子。”
岑夜阑:“……”
“我原本想等我回去,就让我父皇给我块封地,离开京都,”元徵说,“那个位置谁愿意坐谁坐去。”
岑夜阑偏过头,少年脸上狼狈,还有未干的血迹,眉宇之间却有几分桀骜,又有些落寞。
元徵说:“我若真做了闲王,”他话语一顿,转头就和岑夜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元徵嘴唇动了动,他想说,我若做了闲王,你同我一道去封地好不好?
可话还没说出口,远处又是马蹄声,二人神色一紧,倏然站起了身,元徵说,“又来了。”
岑夜阑没有说话。
突然,元徵目光一凝,道:“不对,那个旗——”
岑夜阑蹙紧眉头,说:“舒丹?”
二人对视了一眼,舒丹分明在上渭,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可来不及多想,城中不知何时起了烟,火舌吞吐,竟在城中慢慢蔓延开来。
一个将士踉踉跄跄爬上了城,满脸惊恐地急报道:“将军,有将士叛变,打开了北门,胡人入城了!”
元徵和岑夜阑霍然变了脸色。
第37章
“将军,百姓已经安置妥当了,”副将恭声来报。
岑亦看着远处的山峦,朝阳初升,东方渐白,萧瑟草木铺满白霜,透着股子凄清的寒冷。这让岑亦想起了他小叔叔死那日。岑熹被玄戈重创,伤及肺腑,在病中缠绵了半月,还没来得及等到院中那株梅花开就走了。
岑熹那夜咳了整宿,血呕出来都是发黑的,他和岑夜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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