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下(26)
“蓝奉蝶……怎么会是你爹?”
“你还记得九老洞的壁刻吗?那上面和我娘舞剑的男人长发披散,手持笛子,旁边的诗句还写着‘喜见彩蝶槛外过’,不是蓝奉蝶还会是谁?”
“对、对啊,我也觉得那人是他。”
“他和我娘是义兄妹,广济大师说他俩当年感情很好,看那壁刻,我娘分明钟情于他,所以我才这么推测。”
赵霁以前没往这方面想,可商荣的说法似乎很合情理,仿佛突然在熟悉的大道上瞥见一条从未留意的小路,走进去才知曲径通幽,脑筋一下子豁然开朗。
商太师叔从不提商荣的父亲,好像跟对方没多少感情,可她那种脾气的女人若非真心中意岂肯委身于人?而她倾慕过的男人也只有蓝奉蝶,说不定二人之间有过逾礼之举,商太师叔没好意思告诉我,如果真是这样,她对蓝奉蝶的仇恨就更说得通了……可是,假若蓝奉蝶曾对商太师叔始乱终弃,为何还能理直气壮憎恨她?看他的行为做派不像下流无德之人,除非……除非他也不知情,事情是商太师叔单方面办成的,戏文上好像有这种桥段,以商太师叔的个性也确实做得出来……
越想心越乱,盯着商荣和蓝奉蝶的脸仔细猛看,想靠目测鉴定假设是否成立。
世间上的丑人千奇百态,美人却不然,因人们评判美的标准往往就那么十几条,大凡美人多多少少都有共通之处,加上微妙的心理暗示,赵霁来回对比十几次,也分不出定准了,揉着脑袋叫嚷:“怎么会有这种事,真头疼死了。”
商荣推他一把,嗔怪:“你头再疼比得过我吗?我才真的快被逼上绝路了。我娘是个女魔头,害死诸天教一千多口人,还在外面结下无数仇家,被那些人知道我是她儿子,肯定统统跑来找我算账。”
赵霁听他的口气多有怨怼,忙说:“商太师叔不是女魔头吧,广济大师还说她路见不平,见义勇为呢,你不能仅凭外人一面之词就怨恨她。”
“她图新鲜就去盗窃诸天教的千机蛊母,害死那么多人还不可恨?”
“谁告诉你她是图新鲜才去盗蛊母的?”
“她自己就是这么跟太师父说的。”
商怡敏狷狂邪性,面对指责不屑辩解,还常常逆反地揽下罪名。赵霁了解她的个性,也知道她当年盗蛊的真正动机,奈何不能据实向商荣解释,怕他误会母亲,想方设法往好了劝。
“你先别这么快下结论,眼睛看到的还有假,何况单靠耳朵听来的?羊胜那么坏,罪行曝光前还是人人称颂的大善人,广济大师慈悲为怀,还被暴民骂成贼秃。评论一个人的好坏得靠切身感受,从别人那里得来的结论都不可靠。”
商荣叹气:“你说得也对,可是我娘失踪这么久,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她出了意外,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他落寞惆怅,赵霁又心疼又心虚,伸手抱住他,拍着背心说:“你现在多想也没用,船到滩头水路开,有我这个福星在,还怕什么。”
商荣噗嗤一笑,紧绷多日的情绪舒展开,顺手掐他的手臂,手指按住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马上听他哎呀痛叫。
“我、我刚被一条大蛇咬了!”
那条珊瑚蛇被炎气烧焦,一枚毒牙从牙槽里脱落嵌在赵霁手臂中,赵霁先时一路遑急,这会儿方才发现。
商荣替他拔出蛇牙,上药包扎,看他身上零零散散到处是淤青擦痕,可见分别这些日子挫磨多多,能活着重聚实属不易,决定今后要对他好一点。先找出衣服让他更换,不经意地闻到一股蜜糖的甜香。
“你是不是把蜂蜜洒到身上了,这么香。”
他一提醒,赵霁也闻到蜜香,想了想说:“下午我去救蓝奉蝶,躲在诸天教的养蛊房里,被一只大蜜蜂哲了一下,差点疼死我,这气味就是那只蜜蜂留下的。”
商荣看了他展示的伤口,那蛰痕周围留有大片青紫,上面的孔洞似糯米大小,可想而知蜂的体型多么巨大。
赵霁随即又明白了白星河为何会找自己要解药,笑道:“那毒虫好像叫‘修罗蜂’,我被蛰以后吸收了它的毒性,金蝉出掌打中我的肩膀,我运气抵挡,蜂毒就混着内力灌到他胳膊里去了,那坏蛋左臂已废又中了剧毒,多半活不成了。”
商荣说:“但愿如此,那金蝉在岳阳山地里饲养鼋兽,设局骗吃了几千人,我和太师父路过当地和怪兽打了一架,之后金蝉就驱赶它往西南边去了,如今看果真来了苗疆。太师父说不灭宗有可能利用鼋兽诱捕藏在锦屏大山里的巨蛇,夺取蛇体内的金丹。”
赵霁听说那金丹能使人长生不老,也为黑风谷的妖党所觊觎,点头道:“怪不得不灭宗会和黑风谷联手,原来出于同一目的。我在路上和这些人交过好多次手,他们的蛊毒术真真残忍无比,有一种蛊人又叫‘灭世妖’,砍上几十剑,脑袋掉了还能继续战斗,蓝奉蝶说要想彻底消灭他们,必须杀死妖党的头目‘蛊王’,此人行踪诡秘,外面的人都没见过,也不知怎样才能找到。”
商荣又跟他讲述“敲骨吸髓花”的屠村惨事,才知他也是受害者,看过他手背的伤痕,忍不住双手捏住摩挲。
“还好蓝奉蝶脑子灵光,知道喂你吃毒、药,要是他稍微呆蠢点,一刀剁了你这条膀子,你就成残废了。”
“那毒花一生根,根须就爬进人的心脉,剁手也没用啊。”
“可是耿全就靠剁脚救了一个女孩子。”
“耿全?是薛莲的徒弟吧,我听穆天池提起他了,他现在在哪儿?薛莲也来了吗?”
“没有,薛莲叛变了,还对耿全下了要命的蛊,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在那个遭了毒花的村子遇到我们。”
话题由一个不起眼的争议点转到别处,商荣背起蓝奉蝶,和赵霁边走边说,从耿全聊到薛莲,再聊到那只玉葫芦,发愁道:“我们和薛云分别时,他还让我把玉葫芦转交薛莲保管,现在薛莲叛变,这委托怕是完不成了。”
他们往北走了二十里,来到耿全哑女躲避的树林,那哑女吃了穆天池给的大还丹,精神稍好,见了他们面露微笑,赵霁瞅着她的断腿心里直哆嗦,那伤口看着都疼,难为这小姑娘居然能忍住。
耿全听说蓝奉蝶中了剧毒,陈抟和穆天池已赶去采解药,忙问商荣要去哪里跟他们会合。
“穆掌堂说……”
一丝腐臭顺着微风飘进赵霁鼻孔,他和“灭世妖”激战数次,已牢牢记下他们的体臭,嗅觉立刻触发警报,在商荣刚说出四个字时一把拍住。
“那些蛊人就在附近!”
二人拔出宝剑,“相思”、“灵犀”的金光如同照妖镜逼出躲在暗处的邪祟,一群厚布缠头,手脚僵硬的怪人狼顾鸱张包围上来,身后,夜幕还在不断孵化他们的同类,看上去声势浩大,产生恐怖的压迫感。
“你们真不小心,既然都逃到城外了,干嘛不再逃远一些呢?”
一个高大的青年手提九环大刀,踩着蛊人的脑袋,一步步徐徐走来,银白发丝闪动幽蓝微光,右眼似妖瞳赤红发亮,形貌半魔半人,使人望而生畏。
赵霁紧张地提醒商荣:“这人叫游不返,是黑风谷的硬爪子,蓝奉蝶中的毒就是他下的。”
商荣分析形势,己方能参战的只有两人,还拖着两个不能动弹的伤员,不宜交火,后退到耿全身边,陡然吼出一声:“走!”
耿全迅速捞起哑女,跟随他二人跳上树枝,越过蛊人的封锁圈向西南方奔逃。
敌人猛起直追,游不返率先杀到,一刀劈向赵霁。赵霁如灵猴窜起,揽住身旁的大树横身飞旋,那大树做了他的替死鬼,上下分离,彻彻底底来了个落叶归根。
商荣习惯替徒弟出头,危难关头更是奋勇相护,将蓝奉蝶抛给他,持剑应战,一出手就是拿手绝招“神鸢逐龙”。
这招式他早年就已纯熟,随着功力提高,威力翻倍增长,漫天剑光恍如河汉直挂,游不返一时冒进,手臂腰身被剑风割出几条血口,也于瞬息间看清了那翩若惊鸿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