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下(141)
“师父,弟子上山晚,只在玄真观待了三年,但这三年中与师门每一个人都打过交道,王师兄是所有师兄里最和善可亲的,刚上山时我很不习惯,生活上的事一点都不会干,是王师兄主动帮我洗衣打扫,尽心照顾我们和阮师兄、甘师兄三人。那时观里的日常杂务几乎都是他一个人料理,每天起早贪黑忙碌,还要抽空读书练剑,我只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可他总是任劳任怨没发过一句牢骚,更没跟谁红过脸。这次我家遭难,来京城求助,也多亏他和韩师兄收留,他还把所有积蓄拿出来帮我张罗,想方设法帮助我,他对人这么热心无私,怎可能残害同门?这点连我都清楚,师父您还看不明白?”
陈抟满脸苦痛,内心剧烈波动,而赵霁因为数次吃过心软的亏,此番坚定立场,不管听到什么都绝不动摇,训斥朴锐:“你不能以偏概全,他对你好,不见得对其他人也好,事实究竟如何要靠调查才能明白!”
朴锐把他当做为虎作伥的坏蛋,红眼怒睛詈骂:“王师兄不止对我好,对其他人也一样,你敢说你当初没受过他的恩惠?大家都是明白人,你要当白眼狼也等我们这些人都死了再说!反过来再看商荣,他为同门做过什么?过去在山上他只偷闲过自己的小日子,平日里对我们爱答不理,有需要就指使师弟们干这干那,做不好还理直气壮来骂,当我们是他家的长工!同门师兄弟哪个没受过他的气?曾太师叔、阮师兄就公开讨厌他,连谢师兄那样好脾气的人都曾说他性子不好,唯一没在背后埋汰他的只有王师兄。他走到今天我一点不奇怪,待人无道,处世无德,这样的人注定没有好下场!”
口沫飞溅的恼人场景终于激怒陈抟,大声断喝:“住口,不准再吵了!”
缓了一口气后声明:“为师心意已决,如有异议待验明实情后再说!”
朴锐完全不认同他的决定,再次顶撞:“师父您这么做对王师兄太不公平了,当日东马棚的人那么多,说起来个个都有嫌疑,凭什么只针对王师兄!”
赵霁抢在陈抟前面开口:“是啊,我也觉得这样有失偏颇,当时你也在场,那么后日就与我们一同去大理寺吧。如果结果证明你和王继恩都是无辜的,我当场自断一臂向你们赔罪!”
他不愿再与众人罗唣,拄着拐杖快步离去了。
夜黑如墨,细雨飘飞的云层缝隙里间或穿过白色的电光,狂风像成群野马四处闯荡,惊心的嘶鸣彻天彻地。
王继恩躺在床上,感觉有妖物随着闪电的频率靠近,慢慢爬上床沿,欺身而来,他一回头就会被吞噬。
那妖怪是他心中的胆怯,明天就要去大理寺候审,他没见识过那李狱判的导引术,心中彷徨无底,万一过不了这道坎,迎接他的将是什么?
其实在等待之外,他还有一条脱身计逃亡。像他这样不起眼的人物,稍微乔装改扮就能潜踪灭迹,陈抟和赵霁也不见得有心力追杀他,可是他不能选这条下下策,他的雄心壮志还在,若不能为此奋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又一道闪电划过窗棂,帐幔上现出一个人影,王继恩一惊而起,眼中扑入烛光和韩通的脸。
“你……还没睡吗?”
他擦着额头的冷汗,小心掩藏惊惶,韩通沉闷地坐下,犹如暗云低垂,加剧王继恩的焦虑。
“你有事吗?没事就去歇着吧。”
韩通的来意非同一般,他憋了一天一夜,到这最后的关头终于耐不住了,不看看王继恩的底牌,他今晚休想合眼。
“……师父和赵霁天一亮就会来,你不害怕吗?”
“什么?”
“你老实跟我说,东马棚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王继恩狠狠一瞥,进而咬住嘴唇冷笑:“怎么?你也来试探我?”
韩通凑近一尺,抓住他的双肩严肃表态:“不是试探,是想知道实情,你现在告诉我我还能帮你,要是等明天去了大理寺,一切都晚了。”
王继恩听到自己的心跳压住了风声,这该死的男人已被他迷住,确实是眼下仅有的助力,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想怎么帮我?”
“我已查到那李狱判的住址,假如你真的曾在东马棚对商荣下毒,我马上去杀了他,毁掉他们明日的计划。”
“可是那样他们定会怀疑。”
“你伤势未愈没能力行刺。”
“但是他们可以怀疑你,你就不怕师父和赵霁杀了你?”
“哼,那也要他们先找到证据指认我,只要死不认账,多半能混过去。”
束手无策时只会焦虑,到了铤而走险的时刻,紧张的大手便来掐人的脖子,王继恩的脸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湖面波涛汹涌,拿不定主意。
韩通明了,僵着脸抵挡惊骇狂潮,急声问:“真是你做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不必再矫情饰诈,王继恩不自觉地显露快意,泰然道:“就因为我恨他,想让他不得好死。”
韩通也厌恶商荣,却还没到杀之后快的程度,对王继恩的恨意感到惊讶,不知二人缘何势不两立。但此时这个问题并非追究重点,还可往后放一放,接下来的对话中他的嗓音明显压低,语气也更急迫了。
“你当真投靠了不灭宗?”
“我只是答应替赤云法师做事,并没有加入他们。”
“上次不灭宗党徒入宫绑架太子,不会也是你暗中协助的吧?”
“他们是找过我询问太子的行踪,我交代情报后马上悄悄送信通知蓝奉蝶,他才能及时赶到宫中救人。后来你我护送金花公主回宫,不灭宗的人怨我知情不报,将我打成重伤,休养了一个月才渐好。”
“原来你那时是因为此事卧病不起的。”
得知王继恩没协助不灭宗多余作恶,韩通稍稍安心,又细细追问东马棚的事。
此事王继恩设计精巧,说起来很有几分得意。
“我知道商荣谨慎多疑,并未在酒菜里下毒,还当着他的面一一试吃。”
“那你是如何下的毒?”
“我先用毒液浸泡手帕然后烘干,试吃完毕掏出手帕擦拭筷子,毒素便沾到上面去了,商荣再用那筷子吃饭自然会中毒。”
“这方法着实巧妙,那你后来又为何中了不灭宗的‘朝生暮死’?”
“商荣中毒我的嫌疑最大,不使苦肉计如何能脱身?‘朝生暮死’我也是事先藏在指甲缝里的,估计商荣将要毒发时向他讨酒喝,悄悄将手指浸入酒液,喝下去便中毒了。”
王继恩回忆当时情景颇觉遗憾。
“可惜当时赤云法师不许我伤商荣性命,否则我岂容他活到今日。”
韩通纳闷:“既然赤云老贼不许你杀商荣,那你日前在李子沟追杀他,就不怕赤云日后找你问责?”
王继恩冷嗤:“赤云老贼受了重伤,这一年来都在闭关,那日在李子沟我若能顺利杀死商荣,再推给那帮宫廷侍卫又有谁会知道?都怪赵霁那小子碍事,害我功亏一篑。”
韩通以前嫉恨他与赵霁要好,听他流露憎恶,暗暗称喜,笑问:“你不是挺喜欢你那赵师侄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心了?”
回忆昨日赵霁不懈逼迫他的情形,王继恩全身血液一下子冲向脑门,眼里的血光映红了整间屋子。
“他就是个不知好歹又没良心的混蛋,我最恨商荣,其次就是他,有朝一日都教他们死在我手里!”
韩通哈哈大笑,勾住他的下巴戏谑:“现在知道了吧,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的,你谁都不能信,只能信我。”
王继恩毛躁地拨开他的手,转头的刹那发现窗外隐约有人影晃动。
他急忙使个眼色,韩通狂蛇出穴窜至门外,短暂的打斗声过去,拖着一个人回到室内,王继恩近前查看,猛地吸入一口凉气。
“小师弟!”
朴锐被点了穴道,委顿在地不能说话,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不用问也知道他已获悉二人先前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