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64)
“崇王想得到莺歌小筑,但碍于昭王殿下在朝中势力太大。虽然有很多人都不满昭王殿下,但朝中那些老臣们嘴上嫌弃,身体力行地写奏折弹劾,他们明明知道奏折昭王殿下都会先看过才会交给陛下,那为什么还要做无谓的抗议呢?”
因为他们知道昭王根本不在乎弹劾,他们自己也不在乎。小皇帝并没有到能够独自掌管天下的能力,在此之前,他只能依靠昭王。昭王一身本领大部分都出自先帝,先帝认可的人在才华上自然是没话说。
老臣们只是想提醒昭王:皇权赋予你一人之下甚至是平起平坐,但只有皇权才拥有轻易剥夺你一切的权力。
想到这,洵追终于开始正视赵宁芯。
一个女人比男人还要看得清醒,如果是男子,他日科举必能成为朝堂上一颗新星。
“莺歌小筑的前老板和崇王只是有交易,崇王每月给她银子,给她靠山,她以情报来换取。”
人心不足蛇吞象,当贪心越来越大,双方的意见便会越来越多。
崇王想要赵宁芯,赵宁芯不肯,他自然会去找下一个。
“一个相貌平常的女人,受到小筑毒打后被男人救助,是个人都该动一动心。”赵宁芯不屑冷笑道,“雏娘还没伺候蔻丹的时候处处受排挤,我那个妈妈打人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血溅在墙上,她都要雏娘将打出来的血舔干净。”
终于某一日雏娘在挨打的时候被客人拦下,那位客人将自己的大夫带来治疗,甚至还将她接在自己名下的庄子疗养。
半辈子没有受过温暖的人,一旦接触温暖,立刻陷进去不问是非。
如果有其他的缘由,洵追还能处理,但最怕遇到女子为了一个男人不惜一切代价。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飞蛾扑火,火苗固然美丽而炫目,可接近后灰飞烟灭也就是一刹那的事。
洵追朝萧倜伸手要纸,将纸放在赵宁芯面前,让她将所有问题都看遍。
“我知道他们在杀人,可是我不知道杀了那么多。”赵宁芯说,“很多事情都是我赎身之后,成亲在家慢慢琢磨出来的。雏娘并不喜欢我留在莺歌小筑,我能为她做很多事,但光凭崇王曾经要纳我为妾,女人的嫉妒心多可怕。”
“她不能明着杀我,就只能放我走。”
赵宁芯拍拍胸脯,显出自己还心有余悸的模样,“赎身后,我立即随我夫君离开莺歌小筑,当晚南下。但下午时一批货物出了问题,还需留两三日,于是我们只让跟来的丫鬟们先乘坐马车回去。”
“丫鬟们没回去,全都半夜死在马车里,车夫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赵宁芯道,“她想让我死,但又不能找自己手底下的杀手,雇那一批人只顾着见女人就杀,夜里黑,根本没确认马车里有没有我。”
“所以恕我不能跟随公子离开,雏娘一定知道我没死,但只要我不回去,我还有活路,我和我的孩子还能平安。”
洵追写道,“我可以护你安全。”
赵宁芯摇头,“我只信我自己。”
洵追提笔又道。
“我大张旗鼓找你,动用了官府的户籍,夫人还以为自己能逃得过吗?”
如果赵宁芯不跟着洵追一起走,恐怕洵追回京带着证词还没来及交给刑部侍郎,得到的就是赵宁芯身亡的消息。
赵宁芯面色一沉,洵追倒是轻笑起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
洵追撑着下巴缓缓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回京。”
第五十四章
洵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脸上带着微笑。萧倜站在洵追身后,缓缓道:“若是夫人听我家主子的话,乖乖跟我们回去,尚还有活路。”
“就算是离开莺歌小筑,夫人也算是莺歌小筑的姑娘,明知杀人却不制止,最后判刑时夫人也要一并跟着量刑,难道夫人以为自己能够清清白白置身事外?”萧倜反问。
赵宁芯脸色变了变,洵追双手捧着脸颊,眼神无辜地对着赵宁芯眨了眨。
“夫人不和我们一起走也可以,官府的府兵就在门外,只要夫人今日出了这个门,就是知情不报耽误救人的罪。”
“你!”赵宁芯咬牙道。
萧倜又说:“其实我们也不是逼夫人,只是在帮夫人做正确的决定。”
比如合作,比如入牢,又比如被雏娘杀死。
萧倜的话说得好听,但事实上赵宁芯只有一条路可走,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能够活下去,更为了腹中的孩子。
没有母亲不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洵追想了想又反驳自己,不该这么说。世上只有绝大多父母会在意自己的孩子,剩下那一小部分属于丧心病狂。
赵宁芯自己也知道,但轻易松口的话,她手上的筹码便都失去作用。
洵追低头研墨,满手沾着墨汁的香味,赵宁芯的声音传来:“如果我答应回去,作证后大人肯放我回家吗?”
“只要夫人配合,夫人和您的孩子都能安全回家。”
沾满墨汁的笔肚饱满,墨顺着笔尖与雪白的纸融在一起。
洵追在纸上漂漂亮亮写了“玉姚”两个字。
赵宁芯自然注意到洵追写字,洵追在玉姚下又写了蔻丹的名字,那不是蔻丹二字,而是蔻丹没做姑娘时的本命。
曲舒涵。
玉姚已经变成了赵宁芯,而曲舒涵还是蔻丹。
少年指尖抚上玉姚二字,轻声:“你变成你。”
赵宁芯已经是赵宁芯,而那些在莺歌小筑中的女子都还挂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接着陌生的客,午夜梦回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是否会自问,现在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赵宁芯听懂洵追话中意思后发出一声长叹,叹声很轻,但好似什么沉重被时间掩埋,突然从记忆中翻找出来,将其蒙上的灰尘的地方擦拭干净,却也早已不似当年。
“什么时候走?”
萧倜说明日。
将赵宁芯就地安置在客栈,回山庄时萧倜对洵追笑着说,如果先帝知晓陛下如今的品性一定会倍感欣慰。
洵追微微皱眉,听萧倜继续道:“先帝在时,时常派人来看令羽营的练习进度,有时还会亲自来视察。先帝总是强调做人首先需善良,而后才能懂得处事。”
令羽营现统领突然发表带有莫名个人崇拜般的感叹,惹得洵追纳闷,用带有怀疑的眼神看萧倜。
这个先帝,和他记忆里的先帝是一个人吗?
他记忆中的先帝胆大易猜忌,对自己的所有物带着偏执般的占有欲。
比如被他捆绑在皇室的晏侯,就算晏侯心甘情愿为皇室效力,那么晏家其他人呢?仅仅只是为了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忠良之臣名号便要倾其一生?晏侯也不算是完全遵从皇命,死后不也不愿回京,一个人埋葬在他守护了一辈子的边疆。
太可笑了,一个自私的男人凭什么得到崇拜?
但洵追又想,自己和先帝有什么区别呢?
他没资格笑先帝。
晚饭过后,宋南屏和俞聂生下棋,洵追坐在他们身旁观战。三盘过去,俞聂生要把棋子交给洵追,洵追连忙摆手,自己几斤几两心里门清,平时也就和晏昭和下下棋能耍赖。
俞聂生忽然记起什么,一边将收自己的棋子一边问:“明天就要走,你去后山看过了吗?”
洵追摇头。
“从我院子出去左拐,一直直走就到后山。”俞聂生说,“看看就好,别靠的太近。”
洵追正想问为什么,俞聂生又说:“不止薄夫人死在火灾中,后来我们一统计,发现烧死五六个侍女,没找出来尸体,叫了狗去闻,狗都闻不到味,估计已经烧成灰了。”
洵追听罢起身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俞聂生不放心便又提醒:“有什么事就派人叫我。”
俞聂生的院子较为偏僻,离后山也要近一些,洵追按照俞聂生的指路没费多大劲便找到那片废墟。之前单凭信上火灾二字洵追还体会不到对青藤山庄的损失,当他看到烧焦了木头摞成三人多高的废墟后才明白火灾烧毁的药材数目到底有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