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42)
崇王一旦得知他离开京城,造反简直轻而易举。昭王不在,皇帝不在,住在皇帝寝殿里的八公主也只能是崇王的傀儡。皇室成员出面证明皇帝驾崩,不由得外人不信。如果不信,大可以以瘟疫为由处死。
哪怕庆城军赶至京城,只要康擎军不开门,京城易守难攻,庆城军根本进不去。
等他回京,京城还是他李洵追的吗!
“现在就走!”
“走哪?”宋南屏眼见洵追飞快开始收拾刚刚才拿出来的行李。
洵追太慌忙,行李不但没有整理好,反而被他翻地一团糟,甚至从中滚出一个双手合握大小的木盒子。木盒子骨碌碌滚到宋南屏脚下,啪嗒一声在他眼前自动开盖。
“你盒子锁摔坏了。”宋南屏捡起盒子,以及从盒中掉出来的玉质印章。
洵追收拾行李的手一停,宋南屏那边也瞬间没了声响。他缓缓转身,宋南屏看着自己手里晶莹剔透的玉石,看清楚含着红色印泥的字,又抬头望洵追。
“这是什么?”他不确定道。
洵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是我想的那个?”宋南屏又说。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洵追又似疯了般,带着几分侥幸的大笑。
他气疯了,的确是气疯了,没有玉玺怎么造反?皇帝登基怎么可能没有玉玺!洵追一屁股坐到床上大口喘息,喘息间也忍不住继续笑。
他有玉玺,传国的玉玺在他这,崇王没有玉玺也不能登基。
宋南屏将玉玺放回盒子,盖上盖还给洵追。
“走。”
宋大夫没与洵追要答案,洵追把玉玺重新放回行李内点头。
两人快步下楼,洵追只顾着低头看路,根本没看到也有人同时走在台阶上,他一头撞在来的人怀中。
“对不起。”洵追急着走,连忙道歉改走右边。
可他还未走一步,那人便又一步跨至他面前,洵追本就急得要死,此人正好将他心中怒火点燃,正欲发作,谁知道那人声音冷淡:“不是驾崩了吗?”
是他许久都没有听到的音调。
带着清冽的茶香。
洵追鼻尖一酸,许多日的担惊受怕都融化于一声破碎的回应。
“嗯,驾崩了。”
晏昭和偏头对身后的人道:“传信回去,请薄庄主打扫一间客房。”
他又看到站在小皇帝身后的人,“不,两间,就说有贵人来。”
“是。”
洵追安静听晏昭和安排,等到晏昭和驿馆清空,宋南屏也被带走,四周静悄悄地只剩下自己和晏昭和。
“你有什么话要说。”晏昭和问。
“你说过,如果要出远门,就把自己最珍惜,最珍贵的东西带走。”洵追蹲下将行李打开,把玉玺取出捧在手中,眼眶泛红道:“所以我把玉玺也带出来了。”
晏昭和没想到洵追第一个解释的居然不是为什么欺骗他驾崩,他真要被洵追的脑回路气笑:“陛下以为江山社稷是什么?”
“三岁孩童手中的拨浪鼓,还是随意丢弃的破烂?”
洵追不敢看晏昭和,晏昭和周身散发的寒气简直能将他原地冻死,他自己都捉不住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说话。
“你不回来。”
“你把一整个朝堂扔给我自己走了。”
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勇气,洵追抬头迎上晏昭和的目光,抓住他的衣襟说:“你是不是想自己走,借着瘟疫走。李崇能借着瘟疫杀死所有人,你是不是也想借着瘟疫杀死自己,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你一封信都不送回来,你是不是想走?”
他咬牙切齿,眼泪珠子从眼眶疯狂涌出,“你是不是打算一走了之,我知道我不争气,你能不能等等我,我还没成年,你说过等我成年再走。”
他的嗓音被撕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叫嚣着愤怒,另外一部分诉说着这段日子自己一个人的无力。
他无力挣脱朝堂,更无力挣脱手上的权力。
洵追紧逼一步,贴在晏昭和面前,“你这么绝情,我以为你我分别时,不是我死就是你完成父皇遗诏离开。”
两个结局他一个都没等到,就这么撒开还在京城中无能为力的他。
晏昭和声音一如往昔般温和:“我有送信,看来是你没有收到。”
“什么信!”洵追立即逼问。
晏昭和心底忽然多出一丝侥幸来,他轻抚洵追脸颊。
不重要了。
陛下,你已经学到了臣所有本事。
只是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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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晏昭和说,伸手欲将洵追凌乱的发丝整理柔软,洵追飞快将他刚抬起的手拍掉。
“陛下若是想知道,先回房休息,臣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必定如实相告。”晏昭和神色自然。
洵追冷笑,质问道:“如实相告?晏昭和,你以什么身份如实相告?昭王殿下还是晏昭和?”
晏昭和回:“陛下想要哪个?”
洵追斜睨着晏昭和,莞尔道:“你觉得呢?”
“臣遵旨。”晏昭和温声。
洵追没等到自己想要的态度,就算晏昭和此刻顺着他,他依旧觉得恼火,甚至是觉得晏昭和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
晏昭和送洵追回房,洵追抱在怀里的玉玺也让他一并拿着,洵追这才记起宋南屏,他正想问,晏昭和又道:“跟陛下一起来的那位公子臣已经让人送到新客房休息。”
洵追一愣,紧接着意识到晏昭和这么了解他,可能根本就不信他驾崩,那封信在他眼里也只是他无聊间叫人送信来的胡闹。
他在京城时,觉得晏昭和运筹帷幄但也不可能到料事如神临危不乱,轻易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但现在看来,天真的一直是自己,从来都没有变过。晏昭和始终是那个昭王,令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昭王。
但有一件事,昭王大概是在状况外。
洵追叫住晏昭和,待晏昭和转身后才道。
“康擎军在京城。”
晏昭和神色没什么变化,洵追继续说:“楚泱提议庆城军封锁京城,但我觉得康擎军更合适。”
“陛下既然已经后果,臣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亡羊补牢。”晏昭和说。
洵追笑了,亡羊补牢?这四个字用的恰到好处。
“羊都死了还有必要补吗?”
“只要饲养羊的饲主不死,羊死而已,重新养一批便好。”
“陛下气色比上个月好很多。”晏昭和又补上一句。
男人一步步走到窗边,随意用手指抚了把窗台,蹭了一指尖的灰,“陛下能如此流利地与臣交流,这很好。”
他和晏昭和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种僵持,是他刚登基时的僵持与尴尬。
哪怕是幼年的记忆,洵追也都能一丝不落的全部翻出来回忆一整晚。
幼年时的洵追和少年时的晏昭和关系并没有现在这么密切,少年晏昭和每日都会来寝殿看看小皇帝,却只是在寝殿坐一坐和小皇帝说些陛**体安康之类的客套话。两人虽时常生活在一起,却并不怎么交流,坐在一起都好似身旁没有对方。
父皇的驾崩与晏昭和照顾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约定好的事,容不得他拒绝。
最后一次见父皇时,是晏昭和将他从皇子所领出来,所有宫人都在看这个少年一身飞扬的红色衣裳,神色冷傲。
晏昭和牵着他说:“殿下,我们现在要去见陛下最后一面。”
少年声音太严肃,再配上他那张过于冷硬的态度,洵追不由得缩了缩。晏昭和感受到他情绪上的变化,又道:“到时候希望能够在众位大臣哭丧的时候多哭一哭,装也要装一阵子。”
洵追看到晏昭和领口处绣着菊花的金边,菊花过分夸张,花瓣细长而扭曲,就好像下一秒所有花瓣都要挣脱衣料的禁锢冲向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