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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十余亩(110)

作者:宁雁奴 时间:2017-12-04 20:25:54 标签:温馨 种田文 布衣生活

  聂昕之终于不再保持“沉默是金”的风格了,淡声道:“信口开河,胡诌乱道。”
  郁容憋笑:“小心言官骂你大不敬。”
  聂昕之听罢又不作声了。
  郁容也没接着说,官家到底是天子,无事还是少些议论为妙。
  闲扯漫谈,不知觉地便进了离刃斋。
  找到了帖子与画卷。
  跟郁容猜想的大差不差。
  杜析在帖子上寄语,其代表名花大会的评鉴希望他竞选花名……帖子就是报名“邀请函”。
  言辞真诚,态度恳切。
  然而郁容不为所动,他可不想哪天人家不喊他郁容了,唤什么牡丹芍药的,雷死人了好麽!
  不过杜析的心是好的,回信是为必需,婉拒用词也得说些好听的。
  搁下帖子,郁容的目光投向了画轴。
  是几分好奇。
  缓缓展开画卷,浓墨重彩,入目是桃夭李艳。
  锦衣青年跃然纸上,其人手里轻捻白玉酒杯,卧在花阴,面容微醺、似醉非醉,嘴角轻扬、似笑非笑,下颌稍稍抬起,双目迷离,仰望着天宇。
  郁容默然。
  看这画中人的五官,好像是……自己?
  但是,这一副浪荡风流的姿态,一看就是个负心小白脸,跟他本人相距得起码十万八千里了吧?
  画风太艳了,搞得真像是哪家南风馆的公子。
  聂昕之忽是出声:“不像。”
  郁容表示赞同:“确实不像,我哪有这么……”
  妖里妖气,跟个男狐狸精似的。 
  摇摇头,他话锋一转:“百合郎的画工,倒真真的不错。”
  郁容细细打量着,与他本人“不像”的画中人。
  撇开其他因素不提,他觉得若真拿这幅画去竞选花名榜,说不准真能拿到不错的名次。
  可不是自恋,这画所画的他,对比本人,就像现代人拍照,各种美化,美得爹妈都不认得了。
  聂昕之却难得说出反驳之言:“胡描乱画,唐突容儿。”
  郁容有些汗,回嘴:“好像没那么糟?”
  尽管他坚持认为画中人不是自己。
  聂昕之没作声。
  郁容扬了扬嘴角。
  没打算与其争辩个所以然,兄长大概是不高兴别人画了自己。
  老实说,他也觉得杜析没提前说一声,就画了自己,做法有些欠妥帖了。
  只希望待他回信,表示自己对名花大会不感兴趣,对方就别再自作主张了……毕竟潇湘院的那次照面,感觉其人应该还算识趣。
  想着,郁容重新将画卷卷好,就地翻找到了笔墨纸砚,稍微琢磨了一番用词,挥笔开始写回信。
  写完交由管事,遣人送魏国府,便撒手不管。
  趁着自家兄长难得休沐,郁容拉着人继续学了一整个下午的“弹棉花”。
  倏忽之间遂至晦日。
  一大早的,郁容兴头十足,拉着聂昕之一起去围观名花大会。
  出了门就有些小后悔,日头高照,酷暑难当,气温是今年至今最高热的一天了。
  等抵达了集会,更是恨不得立马掉头回家。
  人!全是人!
  热火朝天,空气中的温度越发地高了。
  一丝丝微风被人群挡着了去路,热气熏蒸的,让人好似置身笼屉之间。
  若非,不小心瞄到某样物事,郁容肯定二话不说,拉着他家兄长掉头就跑。
  奋力穿过人群,终于来到一处摊位前。
  郁容惊奇地盯着花叶近乎同色的……花?
  自认为对植物颇为了解的年轻大夫,却是一时不确定眼前这一株花的品种,只好求助博闻强识的某个男人:“兄长,这是什么?”
  聂昕之不负所望,给出了答案:“月季。”
  郁容瞥了男人一眼,兄长当他不认识月季吗,花色青绿不说,形态跟牡丹似的重瓣大花……诶?
  他忽是想起了某种月季,语气微讶:“可是又名绿萼?”
  聂昕之点头。
  郁容恍然大悟,绿萼的话倒确实能唤月季了。
  不过……
  绿萼居然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他在现代时耳闻过绿萼,也曾看过几张照片,跟眼前的差距太大了。
  当然了,物种从古繁衍至现代,其间会发生诸多变化、变异,形态上的异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想纠结物种的问题,郁容有些兴奋:“兄长,咱们买下它吧?”
  虽不清楚绿萼和普通的月季,在药用上面有何不同,买它只是觉得青叶绿花,煞是好看。
  王府里红紫白黄的花数不胜数,唯有绿色的罕见近无,将这一盆买回去,好给花园增添几分亮色。
  聂昕之自无不允:“好。”
  有壕无人性的某王爷在,免了讨价还价的程序,甭管卖花之人开多少价码,直接买了就是。
  郁容满心欢喜。
  正要伸手去抱陶花盆,只听聂昕之及时阻止:“我来。”
  摇头,郁容含笑回:“不必劳烦兄长。”
  这一株绿萼唯一的缺点,就是花棵小了,否则哪怕卖家价格再贵一成,怕也等不到他们出手,就被那些附庸风雅、一掷千金的公子哥们哄抢了。
  花棵不大,连陶盆带土的,顶多就在二三十斤。
  “这绿萼……”
  “啊——”
  “死、死人啦!”
  郁容这头话没说完,就被隔了半条街的躁动,给吸引了注意力。
  “死人”像是道开关,让他瞬时忘了花啊草的,直起身侧首看了过去。
  “想去就去。”聂昕之的声音及时响起,“若人只是昏厥,赶急兴许能救回。”
  郁容冲男人笑了笑,点头“嗯”了声,脚步迈开。
  ——买好的花卉不必担心,随行有几名护卫,散在周围的人流里。
  距离出事的地方,差不多有二十丈远。
  动静闹得太大,有好事者往同一个方向涌去。
  导致短短几十米的路,走得极是艰难。
  “何事?”
  聂昕之招来了原本走在前方的护卫询问。
  护卫道:“是一花农,突然倒下了,生死未知,缘由不明。”
  聂昕之闻声转而下令:“着令镇守大会的差役,疏通人流。”
  护卫领命应是,遂消失在人群之中。
  郁容不经意地蹙眉,张嘴想说这名花大会组织管理也忒差了,倏而想到关键是人流太大,镇守的差役难免力有未逮。
  便默默阖了嘴。
  反正乱七八糟的这些事跟他没干系。
  救人为上。
  ……如果人还有得救的话。
  或者,参加集会的人这么多,说不准有懂医的,及早采取了急救措施?
  事实显然没如郁容所愿。
  不少人围着倒地的花农,却是面面相觑,没人真的伸出援手。
  郁容不由得叹了口气,遂是扬起嗓门:“还请大家让开些许,我是大夫。”
  想不通,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没用的,小大夫,”一个中年汉子边看着热闹边泼冷水,“才有人摸了他鼻子,没气了。”
  郁容对此不置可否,俗话之所以说“死过去”,就是因为有时候,昏迷之人呼吸没了。
  如是这类情况,不代表彻底无救。
  “大夫,”这时又有一人开口了,是隔壁摊位的老板,言语之间对死过去的人颇是熟悉,“洪老儿有心疾。”
  郁容听罢,随口道了声谢,对方说得对与不对,却还是得自己判断、确诊。
  时间紧急。
  经由初步判别,被唤洪老儿的花农,应该真是心疾即心脏病发作。
  前一个开口说人没了气的汉子,也不算说谎,摸上洪老儿的颈动脉,其脉搏确实几近停止。
  郁容当机立断施展起急救措施。
  直接松解病患的衣物,首先采用叩击之法,握拳以适度的力道叩敲着其心口,以刺激心脏,尝试恢复脉搏。
  也是幸运。
  郁容原还想着,万一不行就果断使用心肺复苏术。
  在做心肺复苏的同时,需得进行人工呼吸……恐是惊世骇俗,更别提极可能引爆醋坛子爆炸了。
  眼见洪老儿脉搏恢复,尽管还十分微弱,好歹没适才那般惊险。
  郁容遂对病者进行按穴。
  大夏季,花农穿的本就是短打,双臂到露了一大半,省了一步捋袖子的动作。
  以大拇指按压左腕大陵穴,是为心主穴,主治心痛、短气;
  顺着手臂往上,再取内关,和大陵穴一样属心包经,同样针对心疾,有理气止痛之效;
  便是继续,朝着曲泽穴推进。
  经由间使,散热生气,及郄门穴,有活血之能,配合内关,治急性缺血性心肌损伤……
  终点曲泽主心疾外,对中暑也有缓解之效。
  ——洪老儿原也是中暑引致心疾突发。
  郁容沿着大陵-曲泽连线,上行推了数遍,是为“开胸顺气”;
  继而再反向推行数回,经过大陵穴,直往劳宫,止于中冲。
  中冲者,位于中指末节尖端中央,常用于急症急救,主治心疾,以及中暑、中风等引致的昏厥。
  反复推按。
  其功效堪比心肺复苏加人工呼吸,经由心包经实现气血传送与循环,使心脏跳动恢复到正常状态。
  郁容不自觉地屏着呼吸,直到胸腔感到难受,开始“抗议”,便是长舒了口气,遂又屏息,换病患的右臂做同样的动作。
  天气酷热,昏迷之人的症状尚未得以有效缓解。
  郁容不免要绷紧神经,毕竟若他这一回没抢救成功,眼前这位老汉怕就是……
  就算在现代,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一边急救,一边等救护车。
  围观的人来来去去,散了一些,人们看到郁容的举动,是相当好奇。
  好在有气场强大的聂昕之坐镇全场,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远了,好歹没将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也不敢出大气,唯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倏地,不省人事的老汉,难受地哼了哼。
  声音不大。
  但,眼尖点的,都看到了“死去”的人身体微动了下。
  遂是一阵诡异的死寂。
  直待郁容收回手,借着袖子的掩饰,从储物格里找到了得用的药物——
  牛黄解毒丸调和营卫、安神清心,在一定程度上可改善心肌缺血后心肌节段张力……针对洪老儿的病症,还算适用。
  等病人终于缓过劲,慢慢醒过来时,倏然是一阵嘈杂。
  人们七嘴八舌,啧啧称奇,他们以为死定了的人居然被救活了!
  简直是——
  “小神医,你也帮我看看,我从半个月前肚子一直胀气……”
  头一个起了头,立马有人跟着喊:“小神医,”不给别人抢话的机会,噼里吧啦,急急说出口,“我老娘也是犯了心疾,你要不好人做到底给一起看了吧?”
  随即有第三个、第四个人起哄叫着“小神医”治这个疼那个病的。
  郁容:“……”
  脑子尚在盘算洪老儿的病情,眼前这如旋风般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一脸懵逼。
  另,到底是哪个地方出问题了,但凡陌生人第一次唤他,各种名头前怎的总离不了一个“小”字?
  他明明已经很大了好!
  “让开让开,当什么人都有脸面,请神医看病?”
  说话之人一看就像是暴发户的男人,胖到长宽仿佛相差无几,在几名小厮的拥簇下,拨开左右人群,想往郁容跟前凑,被早一步出现的王府护卫挡住了去路。
  暴发户横眉怒目,在看到护卫整肃的面容时,气焰略微弱下去了,只好昂着脖子,扬起大嗓门:“小神医,我是堰海西谢家的,想出百金,请你登门做客一叙如何?”
  没理会乱嘈嘈的人群,正给洪老儿复查的郁容,闻言不由一怔。
  堰海西谢?
  难不成跟好久没见过的谢大东家有什么联系?
  心里微动。
  将药给了洪老儿让他服食,郁容站直身,越过聂昕之,刚想跟暴发户搭话,忽觉眼前一花。
  聂昕之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容儿小心。”
  被男人抱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郁容,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耳畔,下一刻便响起阵阵胡乱。
  有人在尖叫,应该是吓的。
  有人在嚎啕,好像特别痛苦的样子。
  一切发生得极快。
  郁容稳了稳心神,一头雾水,整个人被按在聂昕之怀里,用力也挣不开,不由得忙道:“发生了何事?”
  聂昕之没有及时回答。
  郁容极为耳尖,听到了他闷哼了一声。
  心里一紧,神色微变。
  
    
1.9

  莫名有些慌, 郁容下意识地又挣了挣。
  这回,禁锢他的双臂放松了力道。
  “兄长你……”
  要说的话尚未出口, 便听聂昕之先一步说了声:“阴阳之水。”
  简简单单四个字, 听在郁容耳里,不由神色大变,失声惊呼:“兄长哪里被伤到了, 快快,让我验查……”
  前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完,下一句亟不可待地就脱口了。
  支使着迅速从人群中跑出的两名护卫,他果断吩咐:“取清水,越多越好。”
  见到年轻大夫略显失措的样子, 聂昕之沉静开口,安抚道:“容儿莫慌。”
  郁容未言。
  忙着为男人检查伤势, 他哪里顾得上讲话, 心里则是又急又怒……
  如何不慌张?!
  阴阳之水,听着不明觉厉,好像很厉害似的,事实上也确是厉害。
  阴毒之极的一种毒.药。
  与一般毒.药有些不一样, 准确地说,其是一种腐蚀性的毒性液体。
  所谓“水”者, 主要组成是硫酸!!
  郁容寻常看书时有个习惯。
  哪怕看的是稗说野闻, 但凡有提及新奇的毒啊药物的,如得闲暇,便会半是自娱半研究, 验证其真伪及可行与否。
  阴阳之水正是他在某本江湖日志里看到的。
  彼时,顺嘴和聂昕之探讨了下,被告知确有这种毒物的存在……尽管其杀伤力,不到书中所说的那般,可怕到玄异的程度。
  却也是顶顶的厉害。
  阴阳之水淋到皮肤,伤者骨肉渐至枯焦,毒邪蚀心,痛不欲生;
  直接因此毒死亡的不多,往往是中毒者不堪忍受痛楚,主动求死。
  便是长于治毒的医者,往往对这一类“水”束手无策。
  经由一番仔细研究,郁容大胆推断,阴阳之水是那些道士们炼丹炼出的副产品,医者尚未对其有正确的认知。
  惯性思维是先化毒解毒,疏忽了硫酸的腐蚀性。
  故此,救治一旦失却良机,硫酸浓缩灼伤皮肤,混合与“水”中的毒素趁机侵体。
  进而侵蚀肌肉与骨骼,待到毒素入心,五脏肺腑的机能随之遭受破坏。
  中毒者即使不求死,最后也会因器官衰竭,于痛苦之中死亡。
  泼阴阳之水,其恶劣更甚于现代新闻上报导的,泼浓硫酸的行为。
  性子素来温和的郁容,简直想骂爹:
  怎麽不管哪个时代,都有这种神经病的家伙存在?!
  “容儿,”聂昕之再度出声,“稍安勿躁。”
  冷淡如故的语气,奇迹地让情绪险些失控的年轻大夫,勉强稳着了心态。
  遂抛开纷乱的思绪,无心追究适才发生了什么事,郁容当机立断采取急救措施。
  视线不经意地扫了一圈。
  场面十分混乱,若非几名护卫拔刀威慑,怕躁动的人群早冲到摊位这边了。
  几人在痛号,应该是被阴阳之水溅到了皮肤,伤势粗略估计,远不如被泼个正着、后背的衣服整片浸了“水”的聂昕之。
  幸而,前去调集差役疏导人流的护卫,恰在这时,带着人正巧赶至。
  及时控制起慌乱的人群。
  郁容一时根本顾不上其他人。
  手上动作,迅速不失小心,揭开男人的衣服。
  到底没真忘了另外几位受伤者,他一面忙碌不停,一面嘴上吩咐——
  “阿大去看看其他人,但有被泼到阴阳之水的,取大量清水、反复冲洗患部,完了我这正巧有药水与药油,内服的解毒.药……”
  说话之间,一心二用,自系统商城购得能中和掉残存酸的弱碱溶液。
  药油,以及对症的解毒片。
  不幸中的万幸,阴阳之水的硫酸浓度尚不到浓硫酸的程度。
  可怕之处在于其混合其中的毒,一旦接触了阳光即会产生变化,会加快稀硫酸里的水分蒸发速度。
  若不尽快并妥当处理,随着水分蒸发,稀硫酸浓缩之后便会腐蚀皮肤。
  郁容猛地咬了下唇。
  自他反应过来,前后不过几个呼吸,聂昕之的衣服,隐见碳化。
  便揪着衣襟,十分粗暴地直接将衣服扯碎丢开。
  还好还好……
  看到男人暴露的后背,郁容紧绷的神经总算没绷断。
  泛着古铜色的皮肤,表面是一大片的红,得亏聂昕之寻常穿得严严实实,衣服足够厚,勉强隔断了阴阳之水直接接触到皮肤。
  但也不是放心的时候。
  皮肤泛红,说明已经沾染了毒水,必须以最快速度处理。
  护卫极快地取来了大量的清水。
  也算走运气。
  这一片摊位多是兜售展示花草的,附近存放了好几大水缸,缸里装满了井水。
  郁容一霎时清空了大脑里所有的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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