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109)
聂昕之语气淡淡:“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郁容失笑:“是谁被人几句话堵的,躲在家里敲钟玩?”
聂昕之没接话,凝视着年轻大夫的眼神,沉静至温柔。
郁容转动着眼珠,故作趾高气扬之态:“兄长你就等着吧,我一定会揭露那个骗子的真面目。”
他也是会相面的,就算看不出人小时候干嘛、老了做啥,但也推断得出,是先天不足或者后天受虚,老了……能不能活到老。
好罢,夸张了,他望面之术尚未修炼到炉火纯青,但是……
他可是有外挂的男人。
聂昕之对他满嘴跑火车的说法,表示深信不疑:“容儿是为仙人,区区凡人如何能欺瞒得。”
郁容囧了。
喂喂兄长,说什么仙人明明是戏笑之言,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口,是故意堵他呢?
吐槽了一通,郁容遂是摩拳擦掌,在心里演练着见易道人的场景,作万全准备,好能成功“怼”人。
不好真的对人家如何,只能像对方堵兄长一样,反堵回去。
一向与人为善的年轻大夫,这是头一回想“怼”人的,别提他坚信那是骗子,就算对方真的是有本事之人……
没听说过先撩者贱的道理吗?
兄长是什么星,跟他几个关系,又没开口问他话,上杆子说了一大通,也真是聂家人整体并非嗜杀的性子,否则……
脑洞上演着各种小剧场,郁容次日一大早,果真在正厅见到了易道人。
第一想法,不是说这人狂傲,不轻易与人低头吗?
怎么就乖乖上门了?
下一刻,郁容定神打量起来人,和想象中的瘦老长须的形象不一样,易道人面相挺年轻的,撑死了不过三十岁。
五官挺秀气,神色淡然,看着像白面书生,
互相见礼,寒暄几句,没话了。
看不出来这易道人,与昨日大放厥词的是一个人。
郁容相信聂昕之,包括安朗犀不会说谎,心里嘀咕了一下也没探究,面上带笑,生拉活扯地凑着话,实际上赶紧地召唤系统,对这人使用上鉴定术。
老实说,郁容寻常不喜欢拿这个鉴定,对人使用。
看病时例外,只需问询病症相关,不会涉及到其他方面的隐私。
而一人的讯息,方方面面是极为庞杂的,便是鉴定,往往也只可选择极小的一个点。
郁容只想知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骗子。
系统简洁地给出一小段说明,让他不由得一怔:
擅面相,通五行。
难不成真的……是高人?
“抱歉,贫道尚有急事在身。”
郁容正愣神着,就见易道人神色骤变,起身之际极度失礼,甚至打翻了茶盏也不自知。
对方完全不等他出声,匆匆就向外跑。
被护卫拦着了去路,其人便是厉言厉色:“你们这是作甚?”
郁容见其强自镇定,仍隐约可见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怀疑更大,不过……
唉,系统给的信息不太妙。
他想“怼”人,也不知如何下手,如今对方这副心虚的姿态,倒是省了麻烦。
种种思量,转瞬即逝。
郁容温声开口:“阿大阿二,莫慢待了贵客。”
两位护卫听懂了意思,让开了路。
易道人匆匆一拱手,告辞便离开了王府。
郁容自始至终一头雾水,不过……
他转头对聂昕之道:“如何,兄长?我不敢说他是不是真的高人,但看那样子……不是心虚是甚么?”
没好说易道人心怀叵测,万一真冤枉了人就不好了。
反正,观对方莫名其妙的行为,聂昕之肯定会派人暗查,真是有什么鬼祟,也不会错放。
聂昕之微微点头:“容儿自非虚言之人。”
郁容轻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嘴上道:“既如此,不若我给兄长看一看手相?”
聂昕之配合地摊开两只手掌。
那样子,看得郁容偷笑不已。
笑够了,新鲜出炉的“高人”,握着男人的手,细细观察手纹:“兄长你看,”他指着对方掌心,“这中间的是智慧线,嗯,兄长非常聪明;还有生命线……”
糟糕,哪一条是生命线,他不记得了。
毕竟他不过是只看表妹玩过一次。
郁容面上镇定,指着最长的,靠近中指的线纹:“这就是生命线,兄长放心吧,这么长的生命线起码能活九十九。”
聂昕之静静地听他瞎说,不时配合地颔首。
郁容看向断裂成一半的最后一根线,愣了愣,也没介意,反正他又不信这个,笑着道:“这是……”
诶?什么线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Nonononothing的雷
1.9
不记得没关系, 反正本来就是安慰人地瞎扯。
郁容牌高人淡定说明:“这是事业线。”
一般算命的,少不了讲事业和婚姻家庭嘛, 到底这一条线断裂了, 说感情方面的忒不吉利了,他便自作主张决定其为事业线。
“事业略有不顺,”郁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看线纹断裂的地方,尚未过一半……诶呀,”语气浮夸,“如果兄长活到九十九,这逆鸧卫指挥使的职位可能做不到五十年。”
聂昕之听了, 云淡风轻地表示:“无妨。”
郁容继续说着:“也就是兄长差不多干到六十八岁左右,后面三十年退休养老, 嗯……”故作沉吟, 遂一击掌,精神振奋,“到时候咱们可以游走寰内,阅尽风俗民情、赏玩山光水色、吃遍天下美食……”
言语未尽, 自个儿愣了愣,竟真的有些心动。
“好像不错的样子, 兄长以为如何?”
聂昕之颔首:“皆遂容儿之愿。”
郁容忍不住笑开。
他俩的岁数加一块还没满五十, 居然就讨论起了六十八岁往后的事情,实在……有些想太多。
不过……
反正目的是开解,让兄长别再犯轴了。
活着好好的担心什么老啊死的, 人生的意外谁能说得准?
还在现代时,也有个算命的说他将来会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呢!
结果吧……
没见他过个马路,只为买杯奶茶,便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吗?
白富美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就栽到了黑大壮的手里。
“容儿。”
聂昕之浅声唤,尽管语调不见波澜,对熟悉他的人来说,却明显感觉到了一丝疑问。
郁容淡定地收起腹诽之心,大大方方地作着结言,说起神棍的套路话。
“总而言之,兄长的命数堪称三星高照,一点小风小波在所难免,只要有心,皆是有惊无险,正是谓日中则昃、月亏转盈……”
头头是道,洋洋洒洒,说得跟真的似的,差点把自个儿给说服了。
聂昕之回了句:“承容儿吉言。”
郁容瞪眼:“兄长不信我说的?”
聂昕之当即表态:“信。”
郁容狐疑地端详着这男人的面瘫脸,半晌,觉得其所言非虚,遂满意地点头。
一场无伤大雅的风波至此揭过去。
聂昕之继续忙着没完没了的公务,郁容则在王府提前过着养老的生活。
毕竟人在王府,一般没哪个寻医求药的敢堵门。
当然,郁容也不是真的闲。
除了例行给匡万春堂制备中成药外,他借用这一段清静时光,好好地沉淀自己。
经由这些年的临床实践,及在虚拟空间丰富的实习经验,他的医术堪称是突飞猛进,早超过了系统的职业等级。
想到系统奖励的珍贵道具,郁容有计划在今年参加“升级考核”。
在此前,自要好好地巩固“复习”,也好一举得个优秀分,拿最好的奖励。
自是摩拳擦掌。
偶尔,郁容不经意地会想起给兄长添堵的易道人。
想到那日对方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免纳闷,琢磨又琢磨,怎么感觉好像是自己将人吓跑了?明明他什么也没做。
嘀咕了几回,想不明白,便渐渐将人遗忘在脑后了。
丝丝微风,带着清凉,轻缓地穿过清暑亭。
躺在玉簟上的青年,眼睫微动,少刻,慢慢睁开了眼。
夏乏。
睡在这旻朝版的“空调间”,恨不得长眠不起。
郁容懒洋洋地翻滚着身,这时一簇俗粉艳红跃入眼帘,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艳色妖娆的紫薇花,一大……捆插在清暑亭一侧入口。
莫名有些囧。
郁容起了床,走近这捆花枝前,手指轻弹着红粉小花,微眯了眯眼。
不用问人,他就知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郁容不由得吐槽:
兄长这又是在玩什么?接连四五天吧,每每醒来,双目甫一睁开,就被成捆成捆的艳红洗眼醒神。
“勺子送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问,惊得郁容回过神。
雍容华贵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来了王府,真真的神出鬼没。
不等郁容回话,他欣赏着那一大捆的紫薇花,语气赞美:“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岂不美哉?”
瞅着那拥簇的粉红,郁容默默无言。
圣人赞完了,话锋陡然一转:“勺子木头呆脑,千万拜托匙儿多多担待,别与他计较。”
郁容眨了眨眼:诶?啥意思?
圣人见他这副反应,摇头叹息:“果然我没想错。”
郁容黑线。
官家到底想说啥,搞不懂。
圣人下一句话便是解惑:“勺子他呀,前些天找我哭诉,说做错了事,怕是让你伤心了,便询我出个主意,好求得匙儿你的谅解。”
郁容:“……”
兄长,哭诉?
官家说话可真是……嘴上跑马,找不着边际。
圣人道:“我绞尽脑汁想到了以花示情这一妙计,还好勺子没笨到家。”
郁容恍然大悟,合着每天一醒来,眼睛就遭“荼毒”,却是兄长在……道歉?
招是好招,虽老套了,但就算在现代,送花表意也是永不过时的招数。
然而……
有谁送花直接砍上一堆花枝,捆得像柴禾一样啊?这就不说了。
选的花不是俗烂的粉,就是糜艳的红,郁容表示……他又不是满怀少女心的小姑娘!
哪怕他其实不排斥粉啊红的,这般扎成捆,挤成一团的,也忒刺眼了。
圣人再度出声:“贤婿啊!”
郁容瞬时被雷得回了神,宁愿被叫匙儿……反正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圣人道:“勺子是个四肢发达的蛮夫,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得罪人不自知,你……”
欲言又止。
郁容心情有些诡异,官家口中的勺子,跟自个儿认识的兄长,根本就是两个人吧?
想着,他终于开口回应了:“陛……让小爹担心了,臣侄与勺……咳,兄长没事,言辞之间的一点儿误解,说清楚了就好。”
腹诽归腹诽,他是不觉得兄长需要道啥子的歉,对方原也没做错什么。
再者伴侣之间互相体谅、相互包容,不是理所当然吗!
圣人闻言,面露欣慰之色:“甚好甚好,如此心胸,不愧是朕亲封的保宜郎。”
头一回听到官家自称“朕”,郁容不自觉地愣了愣,遂是微妙。
跟心胸有什么关系,再则与保宜郎这个头衔,有因果吗?
慨叹完了,圣人转回拉家常的模式:“相与为命,相依相靠,两口居家不易……”
郁容囧囧有神,听着官家滔滔不绝说起,类似婚姻不易、过日子艰难的问题。
一套一套的,讲得似模似样。
让人大不敬地,联想到了调节家庭纷争的,居委会大妈。
“咳咳……”叨叨多了,圣人的嗓子怕是受不住,“既然你二人和好了,我便也放心啦,”不由咳嗽了好几声,却坚持要把话说完,“虽说让匙儿多担待些,勺子万一要是过了分,匙儿你也不必忌讳,找小爹告状。”
郁容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轻声应:“臣侄省得。”
尽管囧得不行,到底是官家好意。
不管怎么说,能遇到这样开明的长辈,确是他和兄长的幸事。
否则照着聂昕之的身份,他俩想毫无顾忌的在一起,就只有私.奔啦!
官家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郁容有些懵。
感情官家跑这一趟,真的是为兼职一回居委会大妈麽?
摇头,搞不懂这思维清奇的聂家人。
想着,郁容又盯着那一捆紫薇花看,忽而失笑。
以花示情……
无论如何,兄长的心意,他受领了。
诶,等等!
郁容无意识地眯了眯眼,思索了片刻,忽是大步流星地走出清暑亭,穿越栈桥,走过九曲回廊,来到东院的花园。
种满了一片紫薇。
郁容观察了一圈,遂见有那么挨在一块儿的几棵花树……被剪得秃了头。
果然吗……
郁容啼笑皆非。
看着那几棵光秃秃的,好不可怜的紫薇,他脑子突兀地响起赵大叔极具特色的声音——
你别老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啊!
兄长就不能多挑几株不同的树砍花枝吗!
回头一定得批评教育。
这些花虽不是他亲手移栽的,但整个王府的花草布置,可是借用系统查阅了不少园林景观布局的资料,一一与匠工们吩咐,才有现如今这万紫千红的美景。
照兄长这每天一捆花来示情的速度,不出半个月,这花园的所有花都会被薅秃了。
“公子。”
管事的声音打断了郁容的浮想联翩。
“怎了?”
“魏国府百合郎遣人传信,”管事禀报,“询问您可是应下了他的请求?”
郁容默了默。
就说,好像忘了什么事。
那日只顾着与兄长说话了,将杜析的丹青与帖子给忘了,甚至一时不记得东西丢在哪,应该是在离刃斋?
等等去找找。
“可知百合郎所言何事?”
郁容随口问向管事,他没看帖子,故而不太确定杜析的意图。
管事答道:“不出意外,应与名花大会有关。”
郁容扬了扬眉,他猜的也是。
“名花大会在哪一天?”
“是在晦日。”
那就是后天了?
郁容点点头,没再说话。
尽管没想过报名参加什么名花大会,但杜析到底是什么意思,得看了帖子才好回复。
话说回来,便是对争“花名”没兴趣,若是作为旁观者,去玩一玩倒也无妨,天天闷在府上难免无趣。
听说名花大会除了那些个竞争花名的“花儿”们,集会上也有各种真正的奇花异卉展示,郁容对此颇感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在床上码字的结果……觉睡好了,字没码完(°ー°〃)
多谢散步的蜗牛的雷
1.9
郁容尚没来得及去离刃斋, 寻找被自己忘在脑后的,杜析送来的帖子与画轴, 刚刚被他念叨的某个家伙这时回来了。
正好, 视线不经意地飘过薅秃了的花树。
顿时就将名花大会什么的抛到了天外。
郁容先是笑着与男人打招呼,遂问:“我有一事不明,能否请兄长指教一下。”
聂昕之不明所以, 却是毫无犹豫地“嗯”了声。
郁容指着那一丛紫薇花:“兄长可知,这些花树是怎么回事?明明花开得正艳,却不知哪个小贼这么缺德,把枝子全给折了!”
聂昕之静了静,少刻, 问:“花不好看?”
郁容笑容可掬:“我觉得开在枝头的花比较好看。”
要知,王府新栽种的一花一草, 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就算紫薇花看着不那么珍贵稀奇, 其品种却是经由甄选,堪称百里挑一的。
被薅成这般坑坑洼洼的德行……没看到那几个种花师肉疼之极,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嘛!
聂昕之闻言默了,半晌, 忽而道:“晦日名花大会,会上新奇之物不胜枚举, 容儿可有意一观?”
这话题转移的, 忒生硬了。
郁容瞥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追责”。
想必兄长已经懂得他的意思,至此打住送花的举动罢?
“我正要与兄长说, ”他配合地接过话头,“想后天去逛一逛集会,兄长要一起吗?”
聂昕之颔首:“却之不恭。”
郁容扬起嘴角,倏而轻声“啊”了一声:“对了兄长,杜百合送的帖子与丹青,你可知我放哪了?”
“离刃斋。”
“果然……”
郁容抬足就朝离刃斋走去。
聂昕之当即跟上。
“兄长今儿没事了?”
“休沐。”
郁容笑道:“你这个逆鸧卫指挥使,寻常好像也不需要点卯的吧?休不休沐的,还不是全照着自个儿心意来?”
聂昕之没否认。
郁容谈兴正在头上,也不在意男人应不应声——两人的相处状态,常常就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没就着休沐一事继续说,换了个话题,言道:“你要是早半个时辰回来,正好就撞上官家了。”
瞅着男人,他语带戏谑:“听说你进宫跟他哭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