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二(87)
他根本不好奇那本子上写了什么,皇帝防得这么严,这秘密必然是谁听见谁就死!
“纯王爷!”莫沙云立刻提醒道。
谢洛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啪地将本子合拢,递给背后的莫沙云:“烧了!”
谢娴趁机挣脱了他的控制,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哭道:“这是骗我的!不可能是真的!”
她混乱地看着谢洛,谢洛才喂她喝了毒酒,她恨死了谢洛,根本不想和谢洛说话。她就转头问站在一边的辛吹:“你听过这么可笑的事吗?家中儿子多不胜数,却要挑个……”
辛吹猛地一记手刀劈在她耳门上,谢娴应声软倒。
辛吹把昏迷的谢娴扶回床上,转身磕巴地问:“这……不算泄密吧……”他觉得自己动手很快,反正他自己是没听懂谢娴说的啥意思。
正在笔洗里烧本子的莫沙云与谢洛面面相觑。
就算听懂了,这会儿也得装听不懂啊。何况,他们也确实没怎么听懂。
家里儿子多不胜数,是指宫中皇嗣谢沃与谢泽吗?两个儿子也能算“多不胜数”?“却要挑个”什么?难道是指……谢洛?
除了皇帝本就想把嗣位给谢洛,其他情况,好像也不能让谢娴这么疯狂后悔不信吧?
谢洛心中猛地一跳,又狠狠打住了自己的妄想。
就算皇帝曾经想过立他为储,经过谢泓、谢娴弑君之事,只怕也已经改变了想法。
莫沙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就算刚才言辞不客气得罪了谢洛,莫沙云一时心虚之后,很快又沉住了气,心中不免对谢洛生起几分同情:这要兄姐不惹事儿,储位都到手了,啧,真可怜。
真让谢娴把这个“秘密”嚷嚷出来,谢洛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三个领了封口差事的倒霉鬼只能在谢娴房里窝着,眼见谢娴快醒了,辛吹又是一拳下去,生生把她击昏。
偏偏这毒酒很折腾,一直到闹到半下午,谢娴才在昏迷中渐渐停止了呼吸。
莫沙云与辛吹都看谢洛脸色。毕竟是同胞亲姐,就这么鸩死了……要不要临别再说句话什么的?反正那皇帝御笔的本子都烧成灰了,谢娴也死了,他们就不必再跟着谢洛寸步不离了。
谢洛看着谢娴失去呼吸的尸身,嫌恶地捂住口鼻。
人死之后,浑身松弛,屎尿齐流,味道确实不大好闻。然而,莫沙云与辛吹出于礼数都没做出表示,谢洛却公然掩鼻,可见对这个姐姐是嫌恶到了极处,再没有一丝感情。
谢洛出门叫衣长宁使人来装殓报丧,身为谢娴丈夫的衣长宁也不肯进门,只吩咐几个仆妇进门来收拾残局。这几个仆妇看着谢娴被敲肿的耳门,不免多瞄了谢洛三人一眼——这小舅子也是稀奇了,带人来生生把出嫁的姑奶奶打死了?
屋内忙碌装殓,谢洛连留下来帮着准备丧事的心思都没有,和衣长宁拱拱手就告辞了。
莫沙云则端着盛了秘密灰烬的笔洗出来,确认纸张都被彻底烧透了,用手指将之细细地搓成灰,出门找了个地儿挖坑埋了,方才放心。
※
皇帝赐死谢娴的旨意秘不可宣,谢洛就不能在谢娴“病逝”之后再度回宫缴旨。
莫沙云与辛吹回宫复命。极其不幸的是,二人进宫时,恰好撞见皇帝与襄国公在“吵架”。
莫沙云与辛吹才往太极殿廊殿上来,就看见自家将军跪在丹墀下,弯着腰一页一页捡地上的……书页?皇帝则站在玉阶上皱眉怒斥:“捡什么捡?朕扔的你敢捡回来?你还捡?……衣飞石,你敢捡回来,朕让你一页一页都吃了!”
衣飞石仍是弯腰有条不紊地捡着,偶然还要低头查看一番,理顺页序,一一排好。
辛吹戳戳莫沙云的胳膊,莫沙云才发现四周安静得有点吓人,原本应该守在廊下殿外的侍卫全都跑光了,御前服侍的宫人也只剩下秦筝硬着头皮杵着。
想起自己刚才进来时卢成高深莫测的笑容,莫沙云顿时气急。
娘亲的,姓卢的不是好人,又坑老子!
孙崇外调之后,衣飞石往上提拔了两个人,一个是莫沙云,第二个就是卢成。
二人隐隐有些针锋相对。明知道皇帝和襄国公在吵架,该走避的人全都清场走避了,负责太极殿禁卫的卢成却丝毫不提醒,故意把回来复命的莫沙云和辛吹放了进来。
被坑的莫沙云也不敢声张,正想趁着没人留意悄悄离开,就被皇帝抓了个正着。
“卢沙云!莫吹!把你们将军扶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茂:卫昭!
卫烈:……
曲昭:……
谢茂:卢沙云!莫吹!
莫沙云:……
卢成:……
辛吹:……
孙崇:哈哈哈哈我才是简在帝心,皇帝从来没喊错我的名字!
谢茂:那个孙什么?
孙崇:……
第201章 振衣飞石(201)
谢茂如此大发雷霆,多半是因为心虚。
他记性再不好,和周琦共同度过的几十年也不可能彻底遗忘。没见着周琦时还好,见了周琦想起从前的事,再对着衣飞石,莫名其妙就有一种背着衣飞石偷了人的心虚。
真正算起来,谢茂和周琦在一起的那一世,衣飞石全然不曾理会他,家里还养着两个风尘美妾。
非要论先后,也是周琦在前,衣飞石在后,再者,这辈子谢茂对衣飞石一心一意,半点不曾对周琦牵心挂怀,为前世之事心虚,可谓毫无道理。
——情之所至,很多时候也确实没道理。谢茂越喜欢衣飞石,就越觉得心虚。
情人之间的默契是很玄妙的。
衣飞石心里有疑惑,有忐忑,对周琦有好奇,谢茂都能准确地感觉出来。
二人朝夕相处二十年,真有了各怀心思的时候,哪怕不说话,一个漫不经心的瞥眼侧目,对方都能察觉得一清二楚。衣飞石能感觉到谢茂对周琦不大一样,谢茂也能感觉到衣飞石对周琦上了心。
可是,衣飞石明明上了心,却始终佯作无知,半点反应都没有。下午皇帝召见周琦时,他甚至还借口巡查宫禁,故意回避。
本来心虚的谢茂就似被戳了心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跟朕打冷战了?长着嘴就不会问朕吗?——虽然,衣飞石问了,谢茂也不可能跟他说实话。但他就是受不了衣飞石这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朕堂堂正正!朕白璧无瑕!朕和周琦半点暧昧都没有!
你这是错疑了朕!
……
让谢茂憋气的是,衣飞石又没有吭声出气,谢茂若蹦跶出来辩解,倒似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心虚又自觉被误解的谢茂不许衣飞石回避,非要他伴驾,要他陪着一同接见周琦。他这么一反常态刻意行事,反倒让不怎么上心的衣飞石有些忐忑。陪着皇帝接见周琦时,衣飞石就多看了周琦两眼。
就是这多看的两眼捅了马蜂窝。
当着周琦的面,谢茂笑容温和随口问了两句,照例颁赐了文房四宝、绸缎茶叶。
周琦才走了不到片刻,谢茂就发脾气,说周琦手抄的《礼记》这不对那不好。
衣飞石哭笑不得。
他其实不信皇帝会喜新厌旧、移情别恋,若皇帝不那么反常,他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
这会儿皇帝又发这么刻意的脾气,衣飞石觉得这其中肯定是有问题的。
只是,他不能问。
谨守着臣下的本分,衣飞石尽量佯作无知,宽解了谢茂几句。
谢茂就把周琦抄了快两个月线装整齐的字稿,咻地从窗外扔了出去。
皇帝不喜欢周琦的字,扔了。谁也管不着。可是,皇帝分明是因为衣飞石才扔了周琦的字稿,衣飞石就得负责了。衣飞石极其守本分,哪怕心里有点意外也没有半分试探询问之意。皇帝这么随手一扔,就把衣飞石逼入了拈酸吃醋、侍宠逾越的窘境。
皇帝扔,衣飞石就只能去捡。捡起来了,还得给皇帝解释,臣没有多心多想,是陛下多想了……
莫沙云与辛吹硬着头皮走到衣飞石身边:“将军……”
衣飞石已经把散落在地上的书页全部捡了起来,零零散散足有半尺高。
皇帝这会儿明显被戳了痛脚的样子,衣飞石也不欲被人看热闹,低声道:“不必你们。”
莫沙云与辛吹就老实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将军带着那一叠墨迹淋漓的书页拾级而上,凑近皇帝跟前赔了笑,尽量低柔和缓地说道:“陛下息怒。臣岂敢违逆您的旨意?只是觉得周翰林抄得辛苦,他家必是有前朝书圣顾衍之先生的真迹,这一笔字师法古圣……”
衣飞石语态清爽温柔,姿态放得极其低下,捧着怀里的字稿躬身垂首侍于御前。
单从他此刻的形容口吻,也听不出他有任何猜疑怀疑的意思。
然而,谢茂才金口玉言下了圣旨,不许衣飞石捡丹墀下的字稿,衣飞石却非要捡来给他看!
当着下人的面,朕不许你捡,你就不要捡啊!故意捡上来就是想和朕置气对吧?
朕堂堂正正!朕白璧无瑕!
朕才不惯你这疑心病的坏脾气!本就心虚的谢茂恼羞成怒:“朕叫你一页一页都吃了!”
往日衣飞石低头赔笑讨好了,皇帝一准就会温言宽慰,衣飞石再低头说两句软话,就会被皇帝牵着手搂进怀里,气急了也不过是咬咬嘴唇,一会儿功夫就和好了。
今天皇帝又一反常态如此不依不饶,衣飞石竟有些愣住。
莫沙云看出其中的不妙,心道,皇帝和将军背人吵嘴怎么都好说,有人盯着就难免不好服软低头。他可不想当这个碍眼的棒槌。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摒着一口气踮起脚尖,拉起辛吹一前一后悄悄溜了。边跑边咒骂卢成,你他娘的等着,老子迟早要把你坑回来!
谢茂与衣飞石僵持片刻之后,总归还是衣飞石先服软低头。
衣飞石捧着字稿缓缓跪下,琢磨着该怎么哄皇帝。
谢茂看着他按在字稿上的修长手指,先觉得好看,又觉得……似是微微动了动?
这稍微的动作让谢茂顿时想起衣飞石犯左性儿的倔强,这狗脾气说不得就不肯服软,真把周琦抄的《礼记》全吃了!那么厚厚一叠……就算只吃一口,谢茂也得气疯过去。
谢茂嘴上训得凶,总不可能真让衣飞石去吃纸。当即一把按住衣飞石手里的书页,使力夺回。
衣飞石也不敢和他抢东西,谢茂轻而易举就拿走了周琦所献的字稿,他冷着脸将那一叠浮起半尺高的字稿信手掷出,精美奢昂的宫宣本就娇嫩脆弱,先前拆散挥落了一次,捡起来就沾污了不少。